佐藤美和子

看着女儿亮晶晶的、充满某种决心——尽管这决心看起来有些孩子气——的眼睛，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个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玻璃的女孩，伯母最终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佐藤美和子的母亲就去商业街，不能走远，早点回来。

佐藤美和子是！

美和子高兴地应了一声，立刻跑过去，不由分说地拉起汐里的手。

佐藤美和子汐里ちゃん，我们走！

汐里有些茫然地被拉起来，被动地跟着美和子走出家门。

傍晚的街道，空气微凉，带着与室内截然不同的、流动的自由感。商业街的灯火已经亮起，各种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暖暖地飘荡在空气中。

美和子像是在执行一项重大任务，目标明确。她先是拉着汐里挤到一个章鱼烧的小摊前。

佐藤美和子这个热乎乎的，最好吃！

她用自己的零钱买了一份，小心地吹凉一个，递到汐里面前。

汐里看着那颗圆圆的面团，里面露出章鱼足，迟疑着，最终轻轻咬了一小口。美和子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接着，她们站在可丽饼店前，看店员熟练地摊饼、涂抹奶油、摆放水果。美和子买了一个最大的、只加了草莓和一点点奶油的，撕下一块递给汐里。甜丝丝的奶油和微酸的草莓在口中化开。

她们还分吃了一包刚出锅的、撒着盐花的炸薯条，分享了一杯温热的奶茶。

美和子没有问“好不好吃”，她只是不停地、用自己有限的零花钱和判断力，尝试着各种她觉得“汐里可能会喜欢”或“看起来很有趣”的小吃。

汐里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喜欢或讨厌。但她跟着美和子，在熙攘的街道上慢慢走着，看着霓虹灯光，闻着各种食物的气味，被动地接受着递到嘴边的、一口一口的、味道各异的东西。

这些食物没有“家”的标签，没有殷切的期待，只是街边随意的、温暖的馈赠。

这和父母偶尔带她逛商业街时的感觉，有那么一点点模糊的相似。只是身边牵着她手的人，换成了努力想让她好受一点的堂姐。

当她们最终捧着一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慢慢地走回家时，汐里的肚子里，其实并没有装下多少东西。但她苍白的脸颊，似乎被夜风和食物的热气熏出了一点点极淡的粉色。

更重要的是，那种回到家、面对满桌精心准备菜肴时几乎要凝固的窒息感，似乎被这趟短暂而琐碎的街头漫步，冲散了一些。

这条喧闹的、充满烟火气的商业街，和身边这个执意用自己方式带她吃饭的堂姐，用一种随意的方式，为她打开了一扇小小的、通往“活着”的缝隙。缝隙很小，但至少，有光和风，正在悄悄漏进来。

夜晚的佐藤家，安静得能听到时钟指针规律的走动声。属于美和子的房间，此刻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汐里穿着伯母为她新买的睡衣，尺寸稍有些大，更显得她身形单薄。她蜷在床边，背对着美和子，怀里紧紧搂着那只兔子玩偶，一动不动，像是已经睡着。

躺在同一张床上的美和子却毫无睡意。她侧躺着，面朝汐里的方向，在黑暗中睁着亮晶晶的眼睛。

这是妹妹来到家里的第一晚，一种混合着兴奋、好奇和一点点责任感的新奇感觉在她心中涌动。

佐藤美和子汐里ちゃん……

她试探性地，用气音轻轻叫了一声。

床边的身影没有任何回应。

美和子不气馁，继续说道。

佐藤美和子你睡得舒服吗？妈妈说被子是新晒过的，有太阳的味道哦。

沉默。

佐藤美和子我也有个很可爱的兔子玩偶哦，是去年爸爸奖励给我的。你的兔子是什么时候有的呀？

依旧只有寂静。

佐藤美和子明天早上，妈妈会做味增汤和煎蛋卷，你喜欢吃煎蛋卷吗？我喜欢蘸番茄酱……

佐藤美和子我们学校后面有一棵好大的樱花树，等到春天开花的时候，可漂亮了……

佐藤美和子我们班的体育老师有点凶，但是美术老师人很好……

她自顾自地说着，声音轻柔，像夜晚潺潺的溪流，内容琐碎，从明天的早餐说到学校的老师，又从动画片聊到邻居家的小狗。

她并不急切地要求回应，只是单纯地想用声音填满这陌生的寂静，想用自己的方式告诉角落里的那个女孩——你不是一个人。

就在美和子絮絮叨叨地说着下周可能要测验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佐藤美和子的母亲美和子。

伯母温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佐藤美和子的母亲很晚了，不要再说话了，快点睡觉，你明天还要上学呢。汐里ちゃん一定也困了。

佐藤美和子好——知道啦——

美和子拖长了声音应道，有些不情愿地缩进了被子里。

房间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月光透过没有拉紧的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清冷的光带。

美和子毕竟是个孩子，兴奋劲过去后，浓重的睡意很快袭来。

然而，汐里却始终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在美和子停止说话后，房间里的寂静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她紧闭着眼睛，但其他感官在黑暗中变得异常敏锐。她能听到美和子平稳的呼吸声，能听到远处偶尔传来的汽车驶过的声音，能听到墙壁里细微的、不知名的响动。

虽然她以前在堂姐家住过，但毕竟这个房间为了她而翻新了，反而变得陌生。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铺，连空气也都是陌生的。

这一切都在无声地提醒她，这里不是她的家。爸爸妈妈不在了，那个充满她熟悉的气息的小小的卧室，也回不去了。

一种巨大的、无依无靠的孤独感像潮水般漫上来，冰冷刺骨。她把脸深深埋进兔子玩偶身上，玩偶身上残留的、属于过去家庭的微弱的气息，让她鼻子发酸、眼眶发热，但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没有让一丝呜咽泄露出来。

她失眠了。

月光缓缓地移动，从地板爬上了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