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冬学院在基沃托斯北境，靠近山脉，气温比其他区域低至少五度。车子驶入学院地界时，于洢看到路边的积雪——不是刚下的，是堆积了很久没清理的，边缘发黑，混着泥土和垃圾。
建筑比圣三一差远了。大多是三层到五层的旧楼，外墙漆剥落，露出里面的水泥。窗户很多用木板或塑料布封着，有些玻璃碎了也没修。街道坑坑洼洼，有积水结了冰。
“这地方……”良奈扒着车窗看，“破的要命。”
“红冬经费一直紧张。”祁鹤翻着资料，
“联邦拨款少，自己产业不算太多，穷是出了名的。”
训练场在学院西北角，是一片压实的土地，没有草坪，地面冻得硬邦邦。大约一百五十名学生在训练，穿着统一的深红色训练服，但很多衣服看起来旧了，颜色发暗。他们顶着寒风练习队列，呼出的白气凝成一团。
车子停下。于洢小队下车，冷风立刻灌进衣领。她紧了紧外套，看向训练场——出勤率确实比圣三一高，目测有百分之九十以上。但装备很差：大部分人拿的是老式步枪，有些甚至是用木棍代替；防具几乎没有，只有最基本的训练腰带。
“欢迎。”一个声音传来。
三个人走过来。最前面的是个矮个子女孩，白色短发，戴着白色帽子，披着厚外套，看起来年纪很小——实际上她确实是红冬学生会会长，连河切里诺，十五岁。她旁边是个粉色长发的书记官，佐城巴，同样十五岁，背着把长枪，表情温和。第三个是金发学员，池仓真理奈，十六岁，近卫队队长，眼神锐利。
“于大队长，我是切里诺。”矮个子女孩伸出手，手很小，但握得很用力，“这位是佐城巴，池仓真理奈。”
于洢和她握手。“于洢。视察队队长。”
“知道。”切里诺收回手，插进外套口袋，“联邦派来检查的吧。随便看，反正红冬就这样。”
语气不太友好。于洢没在意。“我们按程序视察，不会故意找麻烦。”
“最好是这样。”切里诺转身，“巴，你带她们看。我去处理点事。”
她走了，步伐很快，像在躲什么。
佐城巴抱歉地笑了笑：“会长最近压力大，请多包涵。军训我负责，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出勤率不错。”于洢说。
“因为没来的会被扣补助。”真理奈插话，声音很冷，“红冬穷，学生靠补助吃饭。不出勤就没钱，所以哪怕冻死也得来。”
很直白。于洢点点头。
小队分散视察。赤云去看装备，良奈和朔夜看战术训练，纱白和夏羽看后勤和通讯，祁鹤跟着于洢记录。
于洢先走到一个训练方阵旁。学生们在练习匍匐前进，地面冻硬了，爬得很艰难。教官是个高年级学生，正大声呵斥动作慢的人。
“同学。”于洢叫住一个刚爬完的学员，“训练感觉怎么样？”
那人看她一眼，又看看她胸前的瓦尔基里徽章，表情警惕。
“还行。”
“装备够用吗？”
“不够。”那人指了指手里的“枪”——其实是根刷了黑漆的木棍，“真枪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有，剩下的用这个。防弹衣？没见过。头盔更别想。”
“为什么不申请？”
“申请了还会是这个鬼样子吗？”那人拍拍身上的土，“联邦说经费紧张，让我们克服。怎么克服？用自己的命？”
她说完就走了，没再多说。
于洢记下。她又看了几个方阵，情况差不多：士气有，但装备极差。训练内容倒实在——红冬不搞花架子，教的都是实用技能：掩体构筑、火力压制、小队协同。虽然装备简陋，但学生们练得很认真。
赤云那边发现了更多问题。她检查了武器库——其实就是个铁皮棚子，里面堆着几十支老式步枪，型号杂乱，有莫辛纳甘，有AK47，还有几把叫不出名字的杂牌枪。子弹也不多，每种口径只有几箱。
“这些枪保养得还行，但太旧了。”赤云对于洢说，“膛线磨损严重，精度不行。子弹也不足，每人每天只能打五发实弹训练。”
“其他装备呢？”
“防弹衣只有二十件，头盔三十顶。通讯设备……基本没有，只有几个老式对讲机，信号差的要命。”
良奈和朔夜看了战术训练。红冬的战术比圣三一实用得多，虽然装备差，但配合相对默契。良奈注意到一个细节：学生们在练习用建筑废料构筑掩体，用废弃轮胎做防爆墙。
“穷有穷的办法。”朔夜说，“他们很会利用手头的东西。”
纱白和夏羽去了后勤区。后勤在训练场旁边的一排简易棚屋里，里面堆着各种物资：食物、燃料、医疗用品。数量都不多，摆放得还算整齐。
“食物够吃一周，燃料够用三天。”纱白检查了清单，“医疗用品最缺，绷带和止血剂快用完了。”
“申请补充了吗？”于洢问。
“申请了，但没回音。”一个后勤部的学生说，“我们每隔三天发一次申请，但上面要么说在处理，要么直接不回复。”
视察到中午，于洢小队在训练场边吃了自带的干粮。红冬学生也在吃饭——每人一个面包，一碗汤，汤里有点菜叶子，几乎看不到油星。
“他们的伙食……”良奈咬了口自己的压缩饼干，“比我们训练基地还差。”
“红冬的食堂早关门了。”祁鹤说，“没钱，学生要么自己做饭，要么吃补助餐。”
下午，于洢想见见工务部的人。佐城巴带她们去了工务部驻地——学院东侧的一片工地，有几栋在建的建筑，但都停了工。工务部的学生正在清理废墟，用锤子、铁锹这些简单工具。
部长是个黑发女孩，安守实梨，十六岁，穿着工装裤，袖口卷起。她正在指挥搬运砖块，看到于洢她们过来，擦了擦汗。
“视察的？”
“对。”于洢说，“想了解工务部的情况。”
“没什么好了解的。”实梨喝了口水，“缺钱，缺材料，缺人手。联邦拨的款连买水泥都不够，工程停了三个月了。学生没地方住，只能挤在旧宿舍里，八个人一间，没暖气。”
“没向学生会反映吗？”
“反映了，没用。”实梨放下水壶，“那个矮子会长也好不到哪去，到处跑，到处求，有没人理吗。红冬在联邦眼里就是累赘，巴不得我们自己垮掉。”
她说得很平静，但于洢听出了压抑的愤怒。
“工务部现在主要做什么？”
“修修补补。”实梨指了指周围，“哪里漏雨补哪里，哪里塌了修哪里，治标不治本。再这样下去，冬天会死人的。”
于洢记下。她看向工地，工务部的学生还在干活，动作麻利，但脸上都带着疲惫。
视察到下午四点，于洢让小队汇总情况。
问题集中在三点：装备严重短缺，后勤供应不足，基础设施破败。
“需要向红冬学生会反馈。”祁鹤说。
“她们已经在等了。”佐城巴指了指不远处的办公楼。
会议室在学生会的二楼，房间很小，暖气不足，窗户漏风。切里诺、巴、真理奈都在，桌上摆着几杯热水。
“说吧。”切里诺坐在主位，手撑着脸，
“有什么问题？”
于洢把视察结果一条条列出来。装备短缺，后勤不足，基础设施破败，学生士气受影响但还在坚持。
切里诺听完，没说话。巴叹了口气。
“我们知道。”切里诺终于开口，“但有什么办法？红冬每年拿到的拨款只有其他学院的五分之一。装备？联邦说旧的还能用。后勤？说我们人少不需要那么多。基础设施？说优先保障教学区。”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
“红冬的学生大多是普通家庭出身，没背景，没资源。来这儿是因为没其他地方去。联邦学生会那些老爷们，觉得我们只要能维持基本运转就行，死不了人就好。”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真理奈握紧了拳头，巴低下头。
“我们能做什么？”于洢问。
“你们？”切里诺转身，“你们是来视察的，视察完了写报告，交上去，然后就没然后了。去年也有视察队，写了三十条建议，最后一条都没落实。”
“这次不一样。”于洢说。
“怎么不一样？”
于洢看向祁鹤：“你联系一下一空输，调拨冗余装备清单。”
祁鹤愣了一下，立刻拿出通讯器操作。几分钟后，她报出一串数字：“防弹衣五十件，头盔六十顶，步枪一百支（混合型号），子弹五千发，通讯设备二十套，医疗包一百个。都是冗余库存，可以调用。”
切里诺愣住了。
“你们……能动用这些？”
“第一空输大队有权限调用部分冗余装备用于紧急支援。”于洢说，“红冬的情况符合紧急支援标准。”
“但……”
“不用谢。”于洢说，“装备明天上午空投到指定地点。你们派人接收。”
切里诺看着于洢，眼神复杂。最后她点了点头。
“谢谢。”
“还有。”于洢继续说，“我会在视察报告里重点提红冬的问题，建议联邦增加拨款。但能不能成，我不敢保证。”
“有这句话就够了。”巴说。
会议结束后，切里诺送她们到楼下。天已经黑了，路灯昏暗，雪花开始飘。
“于大队长。”切里诺叫住她，“你为什么要帮红冬？”
于洢想了想。“因为你们的人在认真训练，认真生活。他们值得更好的。”
切里诺沉默了一会儿。“红冬不会忘记的。”
车子驶离红冬学院。后视镜里，切里诺还站在路灯下，小小的身影在雪中越来越模糊。
“你觉得她们能好起来吗？”赤云问。
“不知道。”于洢说，“但至少这次有了装备。”
祁鹤在整理记录：“明天去山海经，时间是……”
“按计划。”于洢说。
晚上住在红冬附近的小镇旅馆。房间简陋，但至少有暖气。于洢洗完澡，坐在床边写视察报告。加密笔在纸上滑动，记录红冬的实际情况。
写到一半，敲门声响起。
是夏羽。她端着两杯热水进来，递给于洢一杯。
“睡不着？”于洢问。
“嗯。”夏羽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红冬让我想起圣三一的一些人。也是破，也是穷，但那里的人至少还能指望茶话会施舍。红冬连施舍都没有。”
“你看得很透。”
“因为我住过。”夏羽说，“茶话会偶尔会发点救济粮，但要求你感恩戴德，要你说圣三一的好。我不喜欢那样。”
于洢看着她。“所以你来了瓦尔基里？”
“因为这里至少明码标价。”夏羽喝了口水，
“训练，出任务，拿钱。不用感恩谁，不用讨好谁。”
“但瓦尔基里也有问题。”
“哪里都有问题。”夏羽说，“只是这里的问题直接些。”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窗外传来风声。
“队长。”夏羽突然说，“你觉得我们能改变什么吗？”
“一点点吧。”于洢说，“比如今天，至少红冬的学生能拿到真枪训练了。”
“但根源问题没解决。”
“根源问题要慢慢来。”
夏羽点点头，站起来。“你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来。
“队长，小心祁鹤。”
于洢抬头。“什么？”
“她今天在红冬，一直在观察你。”夏羽说，“不是正常的观察，是……评估。我看到了。”
“她是我副手，观察我很正常。”
“可能吧。”夏羽没多说，关上门走了。
于洢放下笔，回想今天的细节。祁鹤确实一直在观察，应该是工作所需。
也许夏羽多虑了。
但也许不是。
她写完报告，躺下睡觉。
梦里又在下雪，红冬的学生在雪中训练，手里拿着真枪，脸上有笑容。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