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比想象的要沉。
于洢第一次握住那把手枪时,心里冒出这个念头。金属的冰凉透过皮肤传到神经,重量比想象中更实在。
老刀递给她的是一个黑色方盒子,里面装着拆散的零件。
“格洛克17。”老刀说,声音在地下室的回音里显得格外干涩,
“9毫米口径,标准瓦尔基里警用手枪。黑市里最常见的货。”
地下室的靶场区今天只有他们两个人。
灯光调亮了些,但仍然昏暗。
远处的墙上挂着几张靶纸,上面已经布满弹孔。
“第一步,认识零件。”
老刀把盒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摆在桌上:枪管、套筒、复进簧、击针、弹匣。
每个零件都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名字,功能,我说一遍,你记。”
于洢点头。
老刀开始讲解,语速很快,没有废话。
枪管是子弹的通道,套筒负责上膛退壳,复进簧提供动力,击针点燃底火,弹匣装子弹。
他用手指点着每个零件,像在介绍一件普通工具。
“现在,组装。”
于洢看着桌上的零件,脑子里快速回忆刚才的讲解。
先拿起枪管,对准套筒前端的开口,推入。
然后是复进簧,套在枪管下方的小杆上。
接着是套筒,需要对准导轨,向后拉,再往前推,卡到位。动
作有些笨拙,金属零件摩擦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慢点。”老刀说,“力气用错了会卡住。”
于洢重新调整角度,这次顺利多了。
套筒滑到位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拿起弹匣,老刀递给她几发子弹。
“压进去。弹匣弹簧硬,用拇指往下按。”
子弹黄澄澄的,尾部有个小小的凹坑。
于洢按老刀说的,把子弹一颗颗压进弹匣,每压一颗都要用不小的力气。弹匣装满能装十七发,她压了十发就停下来。
“够了。”老刀说,“装上。”
弹匣插入握把底部,咔哒一声锁定。
于洢举起手枪,手臂伸直,瞄准远处的靶纸。
“停。”老刀按住她的手腕,
“没教你怎么握就想打?”
他纠正于洢的握姿:右手握紧握把,虎口贴紧,左手包住右手,两拇指并排向前。手臂伸直但不僵硬,肩膀放松。瞄准时用前准星对准后照门的缺口,靶心放在准星上方平齐的位置。
“三点一线。”老刀说,“呼吸要稳。吸气,吐气一半时停住,扣扳机。”
于洢照做。食指搭在扳机上,轻轻用力。
扳机行程比她想象的长。第一段是空的,继续用力,感觉到一个明显的阻力点。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压。
枪响了。
声音在地下室里炸开,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后坐力传到手上,不大,但很突然,手腕向上跳了一下。
远处的靶纸纹丝不动——子弹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脱靶。”老刀面无表情,“正常。继续。”
于洢重新瞄准。这次她更注意呼吸的控制,在吐气到一半时屏住,慢慢扣扳机。
阻力点到了,继续压。
第二枪。
声音依旧震耳,但这次她有准备,手腕稳住。
靶纸上终于出现一个洞,在左下角边缘,离靶心很远。
“有进步。”老刀说,“打空弹匣。”
接下来的八发,于洢一枪一枪地打。
后坐力渐渐熟悉,瞄准的感觉也开始有了。
最后一发打完,靶纸上多了九个洞,散布很大,但至少都在靶纸范围内。
“换弹匣。”老刀递过来一个装满的弹匣。
于洢按下握把侧面的释放钮,空弹匣掉出来,
新弹匣插进去,动作已经比第一次流畅。
“这次打快一点,三秒一发。”
她重新举枪,瞄准,扣扳机。
子弹一发接一发打出,弹壳从抛壳窗弹出,掉在地上叮当作响。
十发打完,靶纸上的洞密集了些,但依然散乱。
“停下。”老刀说,“知道问题吗?”
于洢放下枪,手臂有点酸。
“你太急。”老刀指着靶纸,
“你想打准,就急着扣扳机。
扣得太快,枪口会动。扳机要慢慢压,匀速,像挤牙膏。”
他拿起另一把枪,示范了一次。
扣扳机的动作很慢,慢到于洢几乎看不到手指动,但枪响了,靶纸正中心多了一个洞。
“控制。”老刀说,“枪是你的延伸,不是你对抗的东西。你放松,它就准;你紧张,它就乱飞。”
于洢点点头。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于洢一直在重复同一个动作:装弹,瞄准,扣扳机。
打空了五个弹匣,八十五发子弹。手臂酸得抬不起来,耳朵里一直有嗡嗡的耳鸣。
但靶纸上的洞越来越集中,到最后十发,已经有五发打在七环以内。
“还行。”老刀终于说了句肯定的话,“今天到此为止。明天来学步枪。”
于洢放下枪,手指有点抖。
“子弹钱从你工钱里扣。”老刀开始收拾桌子,“一发十块,今天打了八十五发,八百五。”
于洢算了一下,昨天挣的一千块,转眼就剩一百五了。
“明天还来干活吗?”于洢问。
“来。”老刀说,“晚上有批货要运,缺人手。”
“什么货?”
“到了就知道。”
离开地下室时,天色已近黄昏。
于洢回到铁皮屋,先数了数剩下的钱:昨天一千,今天还没挣,已经花了八百五子弹费,加上之前剩的,总共还有三百多。
得尽快找活干。
于洢去了老陈杂货店。店已经关门了,门上挂着“休息”的牌子。
她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老陈开了门。
“灰羽?今天没活。”
“我知道。”于洢说,“想问明天有没有吗?”
老陈想了想。“明天上午有一批货要送北区,不过……”
他压低声音,
“那地方有点乱,黑市的人常去。你确定要去?”
“去。”
“那行,早上八点过来,送货费一百。”
“谢谢。”
回到铁皮屋,于洢吃了两个馒头,喝了几口水。躺在床上时,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的食指。指腹因为扣扳机磨得有点红,明天可能会起茧。
于洢想起老刀的话:枪是你的延伸。
在这个世界,枪可能比任何东西都可靠。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于洢就醒了。
先去公共水龙头下洗了把脸,冷水刺激得皮肤发紧。然后去老陈杂货店。
店里已经准备好了三个纸箱,用胶带封着,上面没有标签。
“地址在这儿。”老陈递过一张纸条,“北区黑市街23号,找老王。暗号是‘铁砧送来的’。”
“铁砧?”于洢想起第一次看货时,老大姐说的暗号也是这个。
“别问。”老陈摆摆手,“送到就行。”
于洢抱起纸箱。这次比较轻,每个大概五公斤。她一手拎一个,第三个用胳膊夹着,走出店门。
北区比旧城区更破败。街道狭窄,两侧建筑的外墙大多剥落,露出里面的砖块。行人很少,偶尔有穿黑衣的人快步走过,眼神警惕。于洢按照地址找到黑市街,其实只是一条更窄的巷子,两侧摆满了地摊。
23号是个铁皮棚屋,门关着。
于洢敲了敲门。
“谁?”里面传来声音。
“铁砧送来的。”
门开了条缝,一个老头探出头,头顶光环是暗黄色。“进来。”
棚屋里堆满了各种货物:成箱的罐头、成捆的布料、还有一堆电子零件。光线昏暗,空气里有股霉味。
“放那儿。”老头指了指墙角。
于洢放下箱子。
老头打开其中一个,看了一眼,点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递给于洢。“行了。”
于洢接过钱,准备离开。
“等等。”老头叫住她,“你叫灰羽是吧?”
于洢转身。“是。”
“老陈跟我提过你。”老头点了一支烟,“最近缺人手,有个活,你干不干?”
“什么活?”
“看场子。”老头吐出烟圈,“南街有个仓库,今晚有批货到。缺个人看着,防止有人来捣乱。一晚上五百。”
“什么货?”
“别问。”老头说,“就问你干不干。干的话,晚上十点到这儿,我带你去。”
于洢想了想。“干。”
“行。记住,带家伙。”
离开黑市街,于洢直接去三巷5号。老刀已经在等她了。
“今天学步枪。”他指了指桌上,“AK,7.62毫米。黑市里第二常见的货,第一常见的是它的仿制品。”
步枪比手枪大多了。
枪身是木头和金属,长长的枪管,弯曲的弹匣。老刀把它拆开,零件铺了一桌子:
枪机、活塞、导气管、复进簧、护木、枪托。
“原理和手枪差不多,但威力更大,后坐力也大。”老刀开始讲解,“自动原理,打起来能连发。
不过我不建议你用连发,除非你想把子弹全打到天上去。”
组装比手枪复杂。于洢花了二十分钟才把步枪装好,期间装错两次,老刀纠正了两次。装好后,步枪沉甸甸的,长度几乎和她身高的一半差不多。
“上弹匣。”老刀递过来一个弯弹匣。
弹匣很重,里面已经装了三十发子弹。于洢把它插进枪身下方的插槽,用力往上推,咔哒一声锁定。
“姿势。”老刀开始教步枪的持枪姿势:枪托抵在右肩窝,脸颊贴住枪托,右手握握把,左手托住护木前端。瞄准用的是机械瞄具,一个准星一个照门。
“三点一线,和手枪一样。”老刀说,“但步枪后坐力大,抵紧要实。开枪时肩膀会疼,正常。”
于洢摆好姿势,瞄准远处的靶纸——这次靶纸更远,大约二十五米。
“开保险。”老刀指了指枪身侧面的一个小杠杆,“往上拨是单发,往下是连发。先学单发。”
于洢把保险拨到单发位置,食指搭上扳机。
“呼吸,稳住,扣。”
她扣下扳机。
枪声像炸雷一样在地下室里响起。后坐力狠狠撞在肩膀上,震得她整个上身往后一仰。靶纸上多了一个洞,在左下方。
“稳住!”老刀说,“肩膀抵紧!别松!”
于洢重新调整姿势,把枪托更用力地抵在肩上。第二枪,后坐力依旧很大,但她这次稳住了。靶纸上的洞靠近中心了些。
“继续。”
她打完了三十发。肩膀已经麻了,耳朵里的耳鸣更严重。靶纸上的洞散布依然很大,但至少都在靶纸范围内。
“还行。”老刀说,“步枪要多练。今天到此为止。”
“晚上有活吗?”于洢问。
“有。八点过来。”
“什么活?”
“运军火。”老刀这次没隐瞒,“一批步枪零件,从码头运到南区仓库。风险高,报酬也高。一千块。”
“我干。”
“那行。八点,别迟到。”
于洢离开地下室时,肩膀还在隐隐作痛。她回到铁皮屋,把步枪训练用的二百块子弹钱记在心里——今天又花了二百,只剩一百多了。
晚上八点,她准时到三巷5号。地下室里有六七个人,都在检查装备。老刀看到她,扔给她一件防弹背心。
“穿上。今晚可能不太平。”
防弹背心很重,里面是硬质插板。于洢穿上,调整肩带。老刀又递给她一把手枪——正是她白天练的格洛克17,已经装好了弹匣。
“会用了吧?”
“会。”
“别轻易开枪。”老刀说,“开枪就是开战。能跑就跑。”
众人准备好后,上了一辆货车。这次不是面包车,是真正的箱式货车,货厢已经装了一半货物,用帆布盖着。于洢和其他三个人坐在货厢里,老刀在驾驶室。
车子驶入夜色。货厢里没有灯,只有从缝隙透进来的路灯光。坐在于洢对面的是个年轻人,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头顶光环是淡绿色。他一直摆弄着手里的手枪,动作很生疏。
“第一次?”于洢问。
年轻人点点头,声音有点抖。“嗯。我叫阿明。”
“灰羽。”
“你也是第一次?”
“第三次。”
阿明似乎放松了点。“听说今晚的货很重要,凯撒的人可能来截。”
“听谁说的?”
“他们都这么说。”阿明指了指另外两个人。
那两个人没说话,只是检查着自己的武器。一个拿着短管霰弹枪,一个拿着冲锋枪。
车子开了大概四十分钟,停下。货厢门打开,老刀在外面喊:“卸货!”
这里是个废弃的工厂区,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车灯照亮一小片区域。前方有个仓库,门开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他们开始把货厢里的箱子搬到仓库里。
箱子很沉,两个人抬一箱。于洢和阿明一组,箱子压在手上,重量至少有五十公斤。他们搬到仓库里,里面已经有人等着,点数,签字。
搬了十几箱,突然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
“隐蔽!”老刀喊。
所有人立刻停下动作,找掩体。于洢和阿明躲到一个水泥墩后面。车灯的光柱扫过来,三辆黑色越野车冲进工厂区,急刹车停下。
车门打开,跳下来十几个人。都穿着黑色作战服,头顶光环是统一的亮蓝色——凯撒的人。
“放下武器!”有人用扩音器喊,“凯撒安保!例行检查!”
老刀从仓库里走出来,手里没拿武器。“检查什么?我们有合法运输许可。”
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从越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许可证号。”
老刀报了一串数字。西装男在平板上点了点,然后摇头。“许可证过期了。这批货我们要扣下。”
“过期?”老刀的声音冷下来,“我昨天才办的。”
“系统显示过期。”西装男收起平板,“要么让我们扣货,要么以妨碍公务罪逮捕你们。选吧。”
气氛僵住了。
于洢躲在水泥墩后面,手按在腰后的手枪上。她看到老刀的手背在身后,做了个手势——准备战斗。
但凯撒的人太多了,至少十五个,都拿着自动步枪。他们这边只有七八个人,武器也不如对方。
就在僵持时,突然从工厂区的另一头传来枪声。
不是朝这边打的,是另一个方向。凯撒的人立刻转身,朝枪声方向警戒。西装男皱起眉头,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
“撤。”他突然说。
凯撒的人迅速上车,三辆越野车调头离开,速度快得像从没来过一样。
工厂区重新陷入安静。
“怎么回事?”阿明小声问。
“不知道。”于洢说。
老刀走过来,脸色不太好看。“继续搬货。加快速度。”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把剩下的箱子搬进仓库。搬完后,老刀给每人发了一千块现金。“今晚的事,谁也别往外说。”
“刚才的枪声……”有人问。
“别问。”老刀打断,“拿到钱就走。散了。”
于洢拿着钱,和其他人一起离开工厂区。走到大路上时,她回头看了一眼,仓库的门已经关上,里面灯也灭了。
回到铁轨窝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于洢躺下,却睡不着。脑子里反复回放刚才的场景:凯撒的人、西装男、突然的枪声、老刀的手势。
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准备战斗?还是另有安排?
她想不明白。
第二天,她去老陈杂货店时,听到几个顾客在议论:
“听说了吗?昨晚南区出事了。”
“凯撒和一个团伙差点打起来。”
“后来呢?”
“后来凯撒突然撤了,说是总部紧急召回。”
“见鬼了……”
于洢没说话,只是整理货架。
下午,于洢照常去三巷5号训练。老刀今天教的是战术动作:持枪移动、掩体利用、快速换弹。
“昨晚的事,别多想。”
训练间隙,老刀突然说,
“这行当就是这样,今天朋友,明天敌人。凯撒的人撤了,是因为他们接到更重要的任务——去山海经学院处理抗议事件。”
“抗议?”
“山海经的学生发现凯撒的餐厅用预制菜,闹腾着呢…”老刀点了支烟,“不过不关我们事,继续训练。”
于洢继续练习。她现在已经能比较熟练地拆装手枪和步枪,射击准度也在提高。
肩膀因为抵枪托青了一块,手指起了薄茧。
晚上,她按照约定去黑市街23号找老王。
老头已经在等她了。
“走吧。”老王提着一个手提箱,“记住,今晚就是看着,别多事。”
他们走到南街的一个仓库。仓库很大,里面堆满了木箱和麻袋。已经有四五个人在里面,都是生面孔,看到老王进来,点了点头。
“你守后门。”老王对于洢说,“有人来,先问暗号。暗号是‘铁浮屠’。对不上,别开门。”
后门是扇铁门,外面是条小巷。于洢搬了把椅子坐下,腰后的手枪已经上膛。夜色很深,巷子里没有灯,只有远处街灯的一点余光。
时间慢慢过去。仓库里偶尔传出搬运货物的声音,但很轻。于洢一直盯着巷子两头,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
凌晨两点左右,巷子那头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确实有。于洢站起来,手按在手枪上。
脚步声近了。一个人影出现在巷口,慢慢朝这边走来。走到离门五米左右时,于洢开口:“谁?”
人影停住。“铁浮屠。”
暗号对上。
于洢打开门,让人进来。
是个女孩。
看起来比于洢小一点,大概十四岁,身高比她矮一头,短发,穿着深色外套和牛仔裤。头顶光环是淡红色,亮度中等。她背着一个双肩包,手里提着一个袋子。
“老王在吗?”女孩问,声音有点哑。
“在里面。”
女孩走进仓库。
于洢重新关上门,坐回椅子上。
十分钟后,老王送女孩出来。“下次早点。”
“知道。”女孩说,然后看了于洢一眼,“你是新来的?”
“嗯。”
“我叫赤云。”女孩说,“以后可能常见面。”
说完她就走了,脚步声消失在巷子尽头。
于洢继续守着后门,直到凌晨四点,换班的人来了。她拿到五百块,离开仓库。
回到铁皮屋时,天还没亮。她躺在床上,数了数现在的钱:昨天一千,今天五百,加上之前的,总共两千左右。离买假身份还差得远,但至少能活下去了。
于洢想起那个叫赤云的女孩。
淡红色的光环,看起来比自己小。
但是在这个世界,年纪小不代表什么。
于洢闭上眼,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