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那句冰冷的“看看他的下水道,到底连着哪片汪洋”,像是一道开关。
赛莫斯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而是沉入更深的海沟,化为一片绝对冷静、高效运转的黑暗。他没有立刻冲向莱昂可能藏身的任何地方。相反,他拉着卡特,在那个摆放着水晶兰“陵墓”和水晶兰旁边那个肮脏盒子的客厅里,坐了下来。
“清理他,不是目的。”赛莫斯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那种剖析病例般的清晰,却带着手术刀的寒意,“目的是通过他,找到那条‘下水道’。所以,我们不能简单地让他消失。我们要让他……成为我们的鱼饵,或者,成为照亮下水道入口的第一盏灯。”
卡特立刻领会:“你要逼他动用他背后那条线?”
“是让他背后的线,主动来‘保护’或‘处理’他。”赛莫斯调出随身设备上的虚拟界面,“莱昂送出这份‘礼物’,是基于极致的恨意和扭曲的炫耀。但他不蠢。他知道这等同于向我宣战。他此刻一定处于极度恐惧和期待混合的癫狂状态——恐惧我的报复,又病态地期待看到我因此失控。”
“所以他现在最可能做的,就是躲起来,并向他所能找到的最强大的‘保护伞’求助或汇报,以期获得庇护,或者至少,亲眼看到我们被‘保护伞’处理掉。”
赛莫斯的手指在虚空中滑动,调出一份复杂的城市地下网络图和几个监控节点的实时画面。
“我已经锁定了他最后已知的几个落脚点,以及他过去半年所有异常的资金流向。他父亲老沃尔夫在东欧还有一些残余的不干净关系,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在国内,他能依赖的,无非是金钱能买到的‘安保’,或者……他这次雇佣非法生物猎手所通过的那个中间渠道背后的势力。”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我们要做的,是施加恰到好处的压力。不是直接攻击他,而是让他感觉无处可藏,感觉我的网正在无声地收紧。让他觉得,普通的藏匿和安保根本不足以保护他。逼他主动去联系那个他以为能保护他的‘深层网络’。”
计划就此定下:心理围猎,逼蛇出洞。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对莱昂·沃尔夫而言,如同置身于一场逐渐窒息的噩梦。
他躲在用最后钱财租下的、自以为安全的高级公寓里,却发现自己预订的外卖永远送错楼层;深夜走廊总会传来规律却诡异的脚步声,监控却只拍到空荡的画面;他新买的、未登记的电话卡,会在凌晨接到没有号码显示的无声来电;甚至他公寓的智能系统会偶尔失灵,灯光诡异地明灭,恒温器失控。
没有暴力闯入,没有威胁电话。只有无处不在的、无声的侵扰和掌控感。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眼睛穿透墙壁,时刻注视着他,玩弄着他。
这种精神压迫远比直接的暴力更令人崩溃。莱昂从最初的病态兴奋,迅速滑向焦虑、多疑、最终是濒临崩溃的恐惧。他试图联系自己雇佣的生物猎手中间人,却发现那个加密频道如同石沉大海。他意识到,赛莫斯可能已经截断或控制了他自以为隐秘的渠道。
在极度的恐慌中,他做出了赛莫斯预判中的选择——他动用了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个紧急联络方式,一个关联着某个古老、低调但据说能量惊人的“咨询服务”的加密通信器。老沃尔夫曾告诫他,除非面临家族存亡的威胁,否则绝不可动用。
莱昂现在觉得,这就是存亡威胁。他要举报,要寻求庇护,要告诉那个“服务机构”,赛莫斯·萨拉沃夫正在滥用他的医学资源和家族力量进行非法追踪和胁迫,更重要的是——赛莫斯和他的“实验品”卡特·阿德里安,可能正在触及某些不该被触及的边界。
他发出了一条冗长、混乱但指控明确的求救信息。
而他不知道,这条信息发出的瞬间,就已经在虚拟空间中,被另一双更加冷静、早已守候在旁的眼睛捕获、复制、并进行了层层加密和来源混淆后,悄无声息地导流向了另一个目的地——赛莫斯的终端。
“‘渡鸦’已动。”赛莫斯对卡特展示着那条被拦截并破译的信息,以及信息最终流向的那个加密服务器节点坐标,“莱昂果然向这个代号‘密米尔’的咨询服务机构求助了。信息里充满了对我们的指控,尤其是暗示我们在进行‘非法生物研究’和‘探查古老家族禁忌’。”
卡特看着屏幕上那些莱昂充满怨恨和恐惧的措辞,冷笑:“他以为这是护身符,其实是催命符,还给我们送了路标。”
“没错。”赛莫斯关掉界面,“‘密米尔’……这个名字在北欧神话里是智慧之泉的守护者。用这个名字的机构,专门处理‘古老家族的麻烦’。莱昂的信息会被评估。如果‘密米尔’认为我们只是莱昂私怨的对象,可能不会有大动作。但如果他们从莱昂混乱的指控中,嗅到了‘我们可能真的在探查某些东西’的味道……”
“他们会主动找上我们?”卡特挑眉。
“或者,清理掉莱昂这个不稳定的泄密源,同时对我们进行警告或评估。”赛莫斯眼神幽深,“无论哪种,只要我们盯紧‘密米尔’对莱昂这条信息的反应,以及他们可能采取的任何行动,我们就能反推出更多信息——他们的行事风格、资源级别、乃至可能的客户群。”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城市璀璨却冰冷的夜景。
“游戏升级了,卡特。我们从追猎一只烦人的老鼠,变成了在老鼠的引导下,试图窥视一个可能看守着无数秘密的‘智慧泉眼’。风险呈指数级上升。”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卡特身上,不再是纯粹的守护者姿态,而是将卡特视为平等伙伴的确认,“你确定要继续吗?现在回头,处理掉莱昂,我们还能退回堡垒。”
卡特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水晶兰生态箱前,看着里面那永恒凝固的苍白与幽暗。然后,他转身,看向赛莫斯,蓝眸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片清澈见底的决绝。
“医生,从我们选择彼此的那一刻起,就没有‘退回堡垒’这个选项了。”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堡垒是用来保护的,但也是束缚。莱昂的愚蠢,阴差阳错地给我们递了一把钥匙,虽然恶心,但能打开一扇可能通向真相的门。门外可能是宝藏,也可能是陷阱,更可能……是和我们一样的疯子,或者比我们更疯的东西。”
他走向赛莫斯,在极近的距离停下,气息可闻。
“但有什么关系呢?”卡特嘴角勾起那抹熟悉的、混合着疯狂与清醒的弧度,“我们不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吗?为了彼此,也为了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少种‘地狱’的模样。‘密米尔’也好,别的什么也罢,如果他们挡路,或者想伤害我们……”
他握住赛莫斯的手,十指紧扣,链接在他们之间无声地共鸣,传递着同步的决心。
“……那就看看,是泉眼里的‘智慧’古老,还是我们这两个不讲道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疯子,命更硬。”
赛莫斯看着卡特眼中那毫不退缩的光芒,感受到链接里那与自己完全共振的战意与期待,他冰封般的脸上,终于缓缓绽开一个真实而冰冷的微笑。那不再是伪装的和煦,而是属于狩猎者的、见猎心喜的兴奋。
“很好。”他低声说,回握卡特的手,“那么,让我们正式会一会这位‘智慧守护者’。看看他们是想做泉边的旁观者,还是……早已深陷泉中,浑身污泥。”
他松开手,开始快速调取数据,部署下一步的监控与反制节点。卡特则默契地开始梳理阿德里安家族内部可能与此相关的、尘封的权限和资源。
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
但公寓内的空气,已然不同。一种明确的、指向外部庞大阴影的敌意与探究欲,取代了二人世界的封闭甜蜜。
战争的序幕,由一只老鼠的疯狂拉开。而舞台的中央,两个早已将彼此灵魂焊接在一起的疯子,正冷静地擦拭着各自的刀刃,准备迎接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真正意义上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