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沃尔夫的丑闻如预期般席卷了学术界，又在萨拉沃夫家族无声的干预下，迅速从公众视野中褪去，只留下几缕供人咀嚼的余烬。卡特的生活似乎回归了某种“正轨”——家族事务、决策会议、以及赛莫斯精准如仪器的“维护”与“观察”。
但卡特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他不再渴望赛车轰鸣时濒临失控的离心力，不再需要酒精与混乱派对带来的短暂麻痹。那些旧日的刺激，如今尝起来如同嚼蜡。真正的“兴奋”，早已被重新定义——是链接另一端传来的、赛莫斯专注时的冰冷频率；是实验室里，手术刀尖悬停在他皮肤上时，赛莫斯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幽蓝；是赛莫斯用最理性的语言，宣告他“与系统共存亡”时，那令人灵魂战栗的绝对绑定。
赛莫斯，本身就是这世上最极致、最危险、也最……属于卡特的刺激。
然而，这种“归属”带来满足的同时，也滋生出一种更隐秘的渴望。卡特不仅仅满足于“被拥有”、“被维护”。他想更深入地……参与。不是作为被动的组件，而是作为能主动扰动系统、甚至为其刻下印记的变量。
他想看到，自己能在赛莫斯那完美精密的世界里，留下多深的划痕。
机会悄然而至。
奥维斯在一次闲谈中无意提及：“听说这周末是萨拉沃夫医生的生日？他们家族好像每年都在湖滨庄园有个小型的私宴，无聊透顶，全是些老古董。”
生日。一个属于赛莫斯·萨拉沃夫的日期。
卡特的心脏轻轻一跳。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种，迅速燎原。
他要送一份礼物。一份只有他能送，也只有赛莫斯能“接收”的礼物。
不是珠宝、名画或任何能被标价的奢侈品。那些东西对赛莫斯而言，与实验室里的烧杯无异，都是无生命的物件。
他要送的，是活生生的、血热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仪式。
他花了几天时间，近乎虔诚地准备。不是为了礼物本身，而是为了确保仪式的“纯粹”。他细致回忆赛莫斯使用工具的偏好，观察他处理伤口时对角度和深度的苛刻要求，甚至揣摩他欣赏“作品”时，眼底那转瞬即逝的、近乎痴迷的光。
他要用赛莫斯最熟悉的“语言”——精确、冷静、甚至残酷的医学美学——来完成这场献祭。
生日当晚，湖滨庄园的私宴正如奥维斯所言，优雅而乏味。长桌上银器闪烁，宾客低声交谈，空气里漂浮着陈年的酒香与虚伪的祝福。赛莫斯坐在主位，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脸上是无可挑剔的温和微笑，应对自如，仿佛一台设定好“绅士与医生”程序的完美机器。
卡特隔着长桌看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臂内侧早已愈合的“S.S.”疤痕。他能通过链接感受到赛莫斯此刻的状态——平稳、高效、带着一丝极其微小的、对重复仪式的厌倦。
宴会接近尾声，宾客陆续散去。赛莫斯以“还有些医学资料需要整理”为由，婉拒了家族长辈的后续安排，独自走向庄园主宅侧翼那间他专属的、兼作临时实验室与休息处的套房。
卡特没有跟上去。他耐心地等待着，如同潜伏的猎手。
约一小时后，他通过赛莫斯之前给予的、并未收回的特殊权限（或许赛莫斯默许了这种“不设防”），无声地穿过安保系统，站在了那扇厚重的隔音门前。
门内一片寂静。卡特知道，赛莫斯讨厌生日宴后的喧嚣残留，此刻必定在独处，或许在看书，或许在分析数据，用绝对的安静清洗掉属于“萨拉沃夫继承人”的社交尘埃。
他推门而入。
套房内部简洁到近乎冰冷，是赛莫斯的风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医院级别的清洁气味，混合着一缕极淡的、被特殊香氛试图掩盖的、属于金属和消毒水的锐利底色。没有宴会残留的酒气，没有多余的装饰。
主卧里，浴室传来规律的水声，磨砂玻璃后透出朦胧的身影轮廓——赛莫斯正在清洗掉最后一缕不属于自我的气息。
卡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那张靠墙的金属工作台上。台面一尘不染，上面整齐摆放着几件刚刚完成彻底消毒的器械，在顶灯下泛着冷凝而纯净的光泽。其中一把手术刀格外吸引他——纤薄、锋利，刀柄线条简洁流畅，是赛莫斯偏好的型号。它静静躺在那里，仿佛刚从高温消毒器中取出，等待着下一次“工作”。
就是它了。
卡特走过去，拿起那把刀。金属触感冰凉，重量均匀称手，是杀人的利器，也是救人的工具，此刻，将成为缔结契约的笔。
他背靠着房间里那面装饰性的金属墙面，冰凉的触感透过衬衫传来。他没有犹豫，指尖划过自己大腿外侧的皮肤——这里肌肉紧实，血管分布清晰，是完美的“画布”。
刀尖刺破皮肤的瞬间，传来清晰而诚实的冰凉触感，随即是锐利的痛楚。这疼痛鲜明、直接、毫不含糊，让他无比清醒。血珠迅速渗了出来，沿着皮肤纹理缓慢爬行，带来温热的痒意。
他刻得很慢，很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先是大写的“S.S.”，代表赛莫斯·萨拉沃夫的所有权；然后是更清晰的一组词：“Love & Hell”。字母不算工整，带着因疼痛而产生的细微颤抖，却因此充满了一种野蛮的、蓬勃的生命力。这与房间过分洁净、克制的氛围格格不入，却又仿佛是其黑暗内核最真实的外显——爱与地狱，本就是他们共生关系的两极。
完成最后一笔，他随手从旁边架子上扯过一条柔软的白色浴巾，草草盖在伤口上。洁白的布料迅速被温热的血液洇湿，晕开一片不断扩大的深红，像雪地中骤然绽放的、充满生命力的红梅。
然后，他抬起头，浅色的眼眸里燃烧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兴奋与期待，紧紧锁住浴室的方向。
他的礼物准备好了。现在，只等待接收者的反应。
水声停了。
片刻后，浴室门滑开，蒸腾的热气涌出。赛莫斯走了出来，黑发微湿，身上松垮地裹着浴袍，裸露的皮肤因热水泛着淡淡的红。他手里拿着毛巾，正在擦拭发梢，脸上的表情是独处后的松弛，以及见到卡特意外出现在此的、恰到好处的温和讶异。
“卡特？”他的声音平稳悦耳，带着一丝询问，“你怎么在这里？宴会结束了？”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如同医生般自然地从卡特脸上扫过，然后向下，准备进行常规的观察评估。
卡特没有回答。他只是用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赛莫斯，然后，在对方温和的注视下，伸出手，指尖勾住盖在腿上的浴巾一角。
接着，他缓慢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仪式感，将浴巾一点、一点地扯了下来。
那片新鲜、狰狞、却又诡异美丽的血色图腾，毫无缓冲地、赤裸裸地撞进了赛莫斯的视野。
他擦拭头发的动作瞬间僵住，毛巾从指间滑落，无声地坠落在厚密的地毯上。
时间仿佛被抽走了几帧。
赛莫斯脸上那副温文尔雅、无懈可击的假面，像一面被重锤击中的冰镜，裂纹从眼底开始，迅速蔓延至整张脸庞。那恰到好处的讶异微笑凝固、剥离、粉碎。他瞳孔急剧收缩，却不是出于惊恐，而是一种被瞬间攫住的、深不见底的专注与……震动。那双总是平静无波、仿佛能包容一切痛苦与混乱的灰蓝色眼眸，此刻掀起了滔天的暗涌。
他向来平稳得近乎机械的呼吸，再一次在卡特面前失去了所有控制。他的情绪很容易因卡特而出现波动，吸气声变得短促而清晰，胸膛明显的起伏透过松垮的浴袍轮廓展现出来。他向前迈了一步，脚步有些虚浮，仿佛被那抹鲜红散发的无形力量牵引。第二步更稳，却更急，直到他单膝跪倒在卡特面前，视线与那片伤口平齐。
距离近到卡特能看清他湿发上滚落的水珠，滴在自己染血的皮肤上，与温热的血混合。能闻到他身上沐浴后清爽的雪松气息，此刻却完全被更浓烈的、血腥与消毒水混合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危险芬芳所覆盖。
赛莫斯的手伸了出来，指尖微微颤抖，还带着浴室的热度与水汽。他没有先去触碰伤口，而是悬停在那片血色图腾上方几毫米处，沿着字母“S”的起笔，缓缓描摹，到“S”的收尾，再到“Love”，最后是“Hell”。他的目光贪婪地吞噬着每一道线条的走向，每一处皮肉翻卷的细节，血液涌出的速度与轨迹。
那眼神，不再是医生评估伤情的冷静。那是收藏家目睹绝世瑰宝时的痴迷，是艺术家面对自己最疯狂构想成为现实时的狂热，是信徒触碰圣痕时的战栗。他完美的面具彻底崩解，露出底下那张真实、生动、因极致触动而无比迷人的脸——混合着震惊、痴迷、某种被取悦的黑暗愉悦，以及……一丝卡特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动容。
“你……”赛莫斯的声音完全哑了，褪去了所有温润的伪装，只剩下干涩而滚烫的气音，“用我的刀……在这个时候……”
他的指尖终于落下，不是轻触，而是带着一种确认般的、甚至有些凶狠的力道，直接按在了伤口边缘未受损的皮肤上，固定住这片“画布”。这个动作无疑挤压了伤口，更多的血涌了出来，顺着卡特的大腿流淌，也染红了赛莫斯的指尖。
那温热血润的触感，仿佛一道最强的催化剂。
赛莫斯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低下头，竟然凑得更近，近到他的呼吸灼热地喷吐在那片伤口上，近到卡特能感受到他睫毛的颤动。他用指腹沾起更多的血，不是擦拭，而是……涂抹，仿佛在欣赏这浓烈色彩的质感。
“为什么是今天？”他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紧紧锁住卡特，里面的风暴几乎要将人吞噬，“为什么是……这样？”
卡特因疼痛和这极致的关注而微微战栗，但这战栗中充满了快意。他喘息着，汗水从额角滑落，声音却带着得逞般的沙哑笑意：“生日礼物，医生。一份……无法退货的专属定制。”
他盯着赛莫斯眼中那片崩塌后又重建的、更加幽深疯狂的世界，一字一句地问：“喜欢吗？比起那些无聊的宴会和空泛的祝福……这个‘纪念品’，够不够刺激？”
“刺激……”赛莫斯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这个笑容不再有任何温和的假象，它锋利、炫目、充满了卡特梦寐以求的、深渊回响般的黑暗魅力。“卡特……我亲爱的、疯狂的卡特……”
他的拇指重重碾过“Hell”的最后一个字母，沾染上新鲜的血色，然后缓缓抬起，举到两人视线之间。那抹猩红在他苍白的指尖格外刺目。
“你把自己……变成了我最完美的藏品。”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个字都像滚烫的烙印，“用疼痛做颜料，用血肉做载体，刻下我的名字，刻下我们的本质……‘爱与地狱’……”
他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喑哑，带着一种释然般的疯狂：“是的，是的……就是这样。这才是我们。干净整洁的假象之下，就是这片淋漓的、滚烫的、纠缠不休的红。”
他放下手，目光再次流连在那伤口上，眼神变得无比专注和……温柔？一种扭曲的、属于赛莫斯·萨拉沃夫的温柔。
“但你的手法还不够完美，流血量超出必要审美范畴。”他的语气陡然切换，带上了医生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尽管眼神依旧炽热疯狂，“这份‘礼物’的包装需要改进。现在，不许动。”
他起身，动作迅速却不见慌乱，走到那个金属工作台前，取来专业的清创缝合包。当他再次跪在卡特面前时，已经完全是那个顶尖外科医生的姿态——眼神锐利，手指稳定，只是眼底燃烧的火焰泄露了截然不同的心境。
消毒液接触伤口的刺痛让卡特肌肉绷紧，但赛莫斯的手稳稳压着他。“忍一下。”他的声音很近，气息拂在卡特耳侧，“我要确保它愈合得漂亮，留下最清晰的痕迹。这是……我的责任。”
清洗、止血、精密地对齐皮缘。赛莫斯缝合的动作流畅得如同艺术，每一针都精准而克制，力求在最小的二次伤害下，让这个“图腾”以最完美的形态留存。他的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抚过旁边完好的皮肤，带着一种近乎迷恋的触感。
缝合接近尾声时，赛莫斯忽然停下。他抬起眼，看向卡特汗湿却异常明亮的脸庞。
“知道吗，”他轻声说，像在分享一个秘密，“我厌恶我的生日。它总在提醒我，又一个年份在无意义的社交表演中流逝。那些礼物，那些祝福，空洞得令人作呕。”
他低下头，完成最后一个缝合结，剪断线头。然后用蘸着生理盐水的纱布，极其轻柔地拭去伤口周围多余的血迹，让那个“S.S. Love & Hell”更加清晰地显现出来。
“但今年，”他再次看向卡特，灰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卡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愫——占有、痴迷、确认，还有一丝近乎虔诚的专注，“我收到了诞生以来，唯一一件真正意义上的‘礼物’。”
他俯身，没有亲吻卡特的双唇，而是将一个轻柔的、干燥的吻，落在了那新鲜缝合的伤口上方、未受损的皮肤上。一个烙印之上的烙印。
“它痛苦，它野蛮，它毫不优雅……”他抬起脸，指尖轻抚过卡特的脸颊，“但它真实。它属于我，也只属于我。就像你一样，卡特·阿德里安。”
他站起身，将卡特小心地扶到床边坐下，然后拿来特效止血敷料和绷带，以专业至极的手法进行包扎。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交织的呼吸和眼神的无声碰撞。
包扎完毕，赛莫斯却没有离开。他在卡特身边坐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手指嵌入他的指缝，十指紧扣。链接在他们之间无声地轰鸣，传递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汹涌澎湃的暗流——不再是单纯的数据监测或情绪反馈，而是一种共振，一种共鸣，仿佛两个疯狂灵魂的频率在这一刻彻底同步。
窗外，夜色浓重，万籁俱寂。
套房内，血腥气渐渐被药水味覆盖，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已然弥漫开来，无法驱散。
赛莫斯侧过头，看着卡特在经历剧痛和极度情绪波动后显得有些疲惫、却异常宁静的侧脸。
“下次，”他开口，声音恢复了部分平日的平稳，但底下是化不开的浓稠黑暗，“如果想送我礼物，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可以提供更专业的工具和镇痛方案，让这个过程……更有效率，也更精美。”
卡特转过头，与他对视，嘴角勾起一个虚弱的、却心满意足的弧度：“那还有什么意思？我要的……就是看你刚才的样子。”
赛莫斯怔了一下，随即低笑起来，摇了摇头，将卡特搂入怀中。这个拥抱紧密而用力，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骼里。
“疯子。”他在卡特耳边低语，语气里是全然的认命与纵容。
“彼此彼此，医生。”卡特闭上眼，放任自己沉入这片由鲜血、疼痛与绝对占有构筑的、扭曲而安心的怀抱。
这个生日，没有蛋糕，没有蜡烛，没有欢声笑语。
只有两个疯子在寂静的深夜里，以血为契，以痛为章，将彼此更深地刻进自己的生命与灵魂。从此，爱与地狱，再也无法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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