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阿尔卑斯山深处的私人庄园像个精美的金丝笼。窗外是壮丽的雪峰,窗内是锃亮的红木长桌和虚伪的寒暄。卡特坐在长桌末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臂内侧——那里,被衬衫袖子严密遮盖的皮肤下,赛莫斯刻下的“S.S.”疤痕正在结痂的最后阶段,传来细微的痒意。
链接很安静。但卡特知道赛莫斯在听——通过植入耳道的骨传导设备,此刻正传来平缓的呼吸声,是赛莫斯工作时的背景音。他在分析数据,或者在准备什么新实验,总之没在“看”这场无聊的会议。
直到莱昂·沃尔夫开始说话。
沃尔夫家族的小儿子,三十出头,金发梳得一丝不苟,无框眼镜后的蓝眼睛像两颗打磨过的冰珠。他正在展示一套复杂的跨境税务架构模型,声音平稳,逻辑清晰,但卡特注意到他的视线每隔几分钟就会掠过自己所在的位置。
不是随意的一瞥,是评估性的注视。
像在观察实验对象。
“……所以关键在于神经回路的可塑性。”莱昂突然话锋一转,目光锁定卡特,“就像人脑,阿德里安先生。有些损伤看似永久,但在正确的……刺激下,甚至可以超常恢复。”
长桌安静了一瞬。几个与会者交换了困惑的眼神——税务会议怎么扯到神经科学了?
卡特抬起眼,迎上莱昂的视线。
链接里,赛莫斯的呼吸声停了。
不是被打断的那种停顿,是骤然收束的、绝对的寂静。
“沃尔夫先生对神经科学有研究?”卡特开口,声音很平稳。
“曾经是。”莱昂微笑,推了推眼镜,“我博士期间研究成瘾性神经回路。很有趣的领域——人为什么会沉迷于某些东西,甚至不惜自我毁灭。”
他的目光在卡特脸上停留得太久。
“就像有些人,”莱昂继续说,声音压低到只有附近几人能听清,“曾经沉迷于极限危险,现在却变得……如此克制。这种转变的神经机制,值得深入分析。”
卡特的手指在桌下收紧。
链接里依然死寂,但卡特能“感觉”到——某种冰冷的、锋利的注意力,正通过那根无形的神经连线,从七百公里外精准地投射过来。
赛莫斯在听了。
不仅听,他在分析。
晚宴时,莱昂端着酒杯再次靠近。
这次他绕过了所有社交礼仪,直接站到卡特身侧,距离近得几乎侵犯私人空间。他身上有股特别的气味——不是香水,是某种实验室常用的消毒剂混合着雪松精油,干净、冷冽、带着侵略性。
“我看了你那次事故的医疗档案。”莱昂的声音贴着卡特耳侧响起,“很有趣的数据。那种程度的脑外伤,通常会有认知后遗症,但你的恢复曲线……完美得不自然。”
卡特没动:“我运气好。”
“运气?”莱昂轻笑,“医学不相信运气。只相信干预。”
他的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卡特端酒杯的手腕——一个短暂到几乎无法被定义为“触碰”的接触。
但就在那一瞬间——
卡特左臂内侧的疤痕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精准的刺痛。
不是幻觉,是真实的、神经层面的信号。像有人用针在那个刚愈合的“S.S.”字母上轻轻扎了一下。
链接里,赛莫斯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设备传来,冷得像液氮:
「污染警报。」
只有三个字。
莱昂似乎没察觉到任何异常,继续说着:“我认识几位顶尖的神经外科医生。也许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做个全面评估——”
他的话被打断了。
不是被人打断,是被环境打断。
庄园的供电系统突然发出低沉的嗡鸣,所有灯光在同一瞬间暗了30%——不是断电,是电压被精准地调低到临界点。背景音乐戛然而止,恒温系统停止运转,连壁炉里的火焰都诡异地矮了一截。
这诡异的现象只持续了三秒。
灯光恢复,音乐重新响起,一切如常。
但莱昂的脸色变了。他猛地抬头看向天花板隐蔽的电路板位置,然后迅速转向卡特,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警惕。
“有趣的庄园。”莱昂缓缓说,“供电系统……不太稳定。”
卡特放下酒杯,对他露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假笑:
“是啊。不太稳定。”
他转身离开晚宴厅,走进通往客房区的走廊。脚步声在厚重的羊毛地毯上被完全吸收,四周安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心跳。
链接里,赛莫斯的声音再次响起:
「回房间。锁门。」
卡特照做。
房门在身后锁死的瞬间,他听见赛莫斯说:
「脱掉外套。卷起袖子。」
卡特解开西装扣子,脱下外套扔在椅背上,然后慢慢卷起左臂的衬衫袖子。
结痂的疤痕暴露在灯光下。“S.S.”两个字母已经基本愈合,留下清晰的凸起痕迹,周围的皮肤还带着淡淡的粉色。
「他碰到了这里。」赛莫斯说,不是问句。
“手腕。”卡特纠正,“只是手腕。”
「污染会扩散。」
卡特听见通讯器里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快而密集,是赛莫斯进入高速工作状态的特征。
「听着,」赛莫斯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但底下涌动着某种卡特熟悉的、危险的暗流,「明天会议结束后,他会找借口单独见你。大概率会提议‘私下交流学术问题’,或者用你的医疗数据作为筹码。」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是标准操作流程。试探、接触、建立特殊联系、获取信任、最终提取数据。」赛莫斯的语气像在讲解实验步骤,「他把你视为一个异常样本,想要采集。」
卡特盯着手臂上的疤痕:“所以?”
「所以我们要做一个反采样实验。」
键盘声停了。
「明天,当他提出单独见面时,答应他。但要把见面地点定在庄园东翼的旧图书馆——那里有壁炉,信号屏蔽弱,最重要的是……」赛莫斯停顿了半秒,「书架第三排有一本1872年版的《人体解剖图谱》,书脊是暗红色的。坐在那本书正对面的沙发上。」
卡特的心脏开始加速:“为什么?”
「因为那本书里,我刚刚植入了三个纳米级传感器。」赛莫斯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愉悦的细微波动,「温度、声音、生物电场。足够记录下所有互动细节。」
“你什么时候——”
「今晚。在电压波动的那三秒里,我远程操控了庄园的清洁机器人,让它去图书馆‘除尘’。」
卡特愣住,然后笑了。
这不是无意义的吃醋,不是情绪化的愤怒。
是精密的反制。
用污染者自己的游戏规则,反过来污染他。
“然后呢?”卡特问,“记录下数据之后?”
「之后,」赛莫斯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某种黑暗的承诺,「我会分析他的生物特征,建立行为模型,找出他的弱点。然后在他试图碰你第二次之前,让他的学术不端证据‘恰好’出现在他最不想看到的地方。」
“你要毁了他?”
「我要清除污染源。」赛莫斯纠正,「我的实验体,不允许被其他人标记。」
卡特低头看着手臂上的疤痕,指尖轻轻抚过那两个字母。
“知道了。”他说,“明天我会坐在那本书对面。”
「很好。」赛莫斯顿了顿,又补充,「现在,去洗澡。用热水,肥皂,洗三遍他碰过的手腕。」
“你连这都要管?”
「污染清除需要彻底。」
「我在执行最高优先级的资源保护协议。」
卡特洗完手后,用毛巾擦着手腕,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他只属于赛莫斯·萨拉沃夫。
而任何试图伸手的人,都会被那个精密冰冷的世界,用最符合逻辑的方式——
清除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