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吻之后,卡特被转移至赛莫斯一处绝对私密、与世隔绝的湖边安全屋养伤。这里没有血腥,没有任务,只有绝对的宁静(或者说,被赛莫斯掌控的宁静)。链接稳定运转,像一个无声的、永不间断的对话频道。
赛莫斯没有离开。他推掉了所有非紧急事务,以“术后重点观察”的名义留了下来。表面是医生对高风险病人的严密监控,实则是一种寸步不离的、近乎偏执的看护。
最初几天,是纯粹的医疗流程。换药、检查、调整用药。赛莫斯的动作专业、精准、冰冷,但链接里那股“后怕的余悸”从未完全散去,只是转化为一种更隐蔽的、持续的警惕。他会因为卡特一个无意识的蹙眉立刻停下动作,仔细询问感受;会在深夜卡特翻身时突然惊醒(尽管链接显示一切正常);会严格按照营养配比准备食物,甚至亲自尝过温度。
卡特起初觉得好笑,又有些不安。“医生,我死不了。”他在一次换药时嘟囔。
赛莫斯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抬:“你的生命体征数据由我判断。闭嘴。”
但链接里传递过来的,不是恼怒,而是一种不容置疑的维护。
伤口逐渐愈合,活动范围扩大。他们的互动开始超出医患范畴。
赛莫斯会在书房处理加密文件时,允许卡特待在旁边的沙发上,扔给他一些深奥的医学或心理学文献(“与其发呆,不如消耗点多余的脑细胞”)。卡特看不懂大部头,但会盯着赛莫斯专注的侧脸看,有时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醒来时,身上总会多一条毯子,链接里是平稳的、带着一丝极淡满意的频率。
卡特发现赛莫斯有极其轻微的、连本人可能都未察觉的强迫症——书桌上的笔必须按长短颜色排列,看完的书必须放回原位,甚至窗台上那盆他养的稀有兰花,每一片叶子的朝向似乎都被精心调整过。卡特恶作剧般地把一支笔换了个方向。赛莫斯下一次坐到书桌前,目光扫过笔筒,手指微微一顿,几乎难以察觉地蹙了下眉,然后极其自然地将笔拨回原位,全程没有看卡特一眼。但链接里滑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的波动,卡特却捕捉到了,趴在沙发上闷笑。
赛莫斯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但嘴角似乎极轻地动了一下。
他们开始一起用餐(尽管赛莫斯吃得很少,更像是在监督卡特进食)。餐桌上沉默居多,但链接里并非空白。卡特觉得炖菜太淡抱怨时,赛莫斯会平静地陈述营养学原理,但下次的菜里会多一丝几乎尝不出的、卡特喜欢的香草味。卡特通过链接能“感觉”到赛莫斯对这种细微调整的“容许”态度,那是一种冰冷的纵容。
最让卡特感到异样的,是夜晚。
安全屋只有一间卧室(赛莫斯的设计,便于监控)。最初卡特睡床,赛莫斯在旁边的扶手椅上和衣而卧,像个守卫。但随着卡特伤势好转,某天夜里,卡特因噩梦惊醒(链接传来短暂波动),睁开眼时,发现赛莫斯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床边,手正悬在他额头上方,似乎想试探温度,又停住了。
昏暗的夜灯光线下,赛莫斯的脸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阴影里异常清醒,静静地看着他。
“做噩梦了?”赛莫斯的声音很低。
“嗯。”卡特喉咙发干。
赛莫斯没再问是什么梦。他的手落下,不是试探额头,而是很轻地、带着一种生疏的力道,拍了拍卡特的手臂。“继续睡。我在这里。”
他没有回椅子,而是就靠着床头坐了下来,闭上眼睛,仿佛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执勤。
但链接里传来的,是一种沉稳的、带有庇护意味的频率,像无声的安眠曲。
从那晚起,赛莫斯不再睡椅子。他会等卡特睡着后(或者假装睡着后),在床的另一侧和衣躺下,中间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两人背对背,呼吸在寂静中交织,链接在黑暗里无声流淌,交换着体温、心跳、以及一种日渐熟稔的、无需言语的共存感。
这种平静的、近乎“日常”的共处,像温水,慢慢浸透卡特,也浸透着赛莫斯。
赛莫斯发现,自己不再需要时刻绷紧“医生”或“掌控者”的弦。在处理文件间隙看一眼沙发上睡着的卡特,链接里传来平稳的睡眠频率,会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工作间隙的舒缓。纠正卡特故意弄乱的笔,链接里传来对方恶作剧得逞的细微愉悦,会让他心底掠过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类似“有趣”的涟漪。夜晚听着身旁规律的呼吸声,链接稳定共鸣,他竟然能获得比独自在绝对寂静中更深沉的休息。
这是一种系统被纳入新变量后,重新达到的、更复杂的稳定态。卡特的存在,从“扰动”,变成了他精密世界里一个不可或缺的、带来微妙正反馈的组件。
他享受着这种稳定,并下意识地维护它。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毫无征兆的午后。
卡特肩膀基本愈合,开始进行恢复性锻炼。他在湖边做简单的伸展,赛莫斯在不远的露台看书,链接平静。
突然,卡特脚下一滑,踩到了一片湿滑的苔藓!身体瞬间失衡,向着湖面倒去!其实湖水不深,只是会弄湿一身,有点狼狈。
但在卡特倒下的那一瞬间——
“砰!”
书本落地的声音。
赛莫斯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露台猛冲过来,速度快得超出了人类的正常反应!他甚至没有走楼梯,直接从露台边缘跃下,在卡特即将触水的前一刹那,一把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巨大的力道将卡特猛地拽了回来,两人踉跄着一起摔倒在湖边的草地上。
卡特摔得七荤八素,但更让他震惊的是压在他身上的赛莫斯,以及链接里传来的——
那不是警惕,不是后怕。
是纯粹的、未经过滤的、如同海啸般的恐慌。
这种恐慌如此强烈,如此原始,瞬间淹没了链接里所有其他的信号。赛莫斯的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抓着他手腕的手指冰冷而用力,指节泛白。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灰蓝色眼睛,此刻近在咫尺,里面充满了卡特从未见过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恐惧。
不是对任务失败的恐惧,不是对计划被打乱的恐惧。
就是最单纯的、对“卡特可能落水”这个微小意外本身的、过度的恐惧。
时间仿佛静止。
赛莫斯死死盯着卡特,仿佛要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链接里的恐慌浪潮尚未退去,冲击得卡特都有些发懵。
然后,赛莫斯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眼中的恐惧迅速被一种更深的、近乎狼狈的震惊所取代。他猛地松开了卡特的手腕,像是被烫到一样,想要撑起身体拉开距离。
但卡特比他更快。
在赛莫斯退开的瞬间,卡特用未受伤的手臂,一把勾住了赛莫斯的后颈,将他用力拉向自己,然后,仰头吻了上去。
这不是车厢里那个确认的吻。
这是一个安抚的、接纳的、甚至带点蛮横的吻。
他想吻去赛莫斯眼中那不该出现的、因他而生的过度恐慌。
赛莫斯身体一僵,但没有推开。起初是僵硬的承受,但很快,链接里那滔天的恐慌,像是找到了一个倾泻的出口,转化为另一种同样激烈的东西。他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手臂收紧,将卡特更紧密地压向自己。
草地上还带着湿气,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远处湖面波光粼粼。
这个在宁静午后、源于一个微小意外的吻,却比任何血腥境遇下的吻都更清晰地揭示了一些东西。
当这个漫长而混乱的吻结束时,赛莫斯没有立刻起身。他微微撑起身体,低头看着卡特,呼吸依旧有些不稳,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大半的清明,只是那清明之下,翻涌着更为复杂难辨的情绪。
卡特看着他,舔了舔有些刺痛的嘴唇,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了然和一丝狡黠:
“医生,你刚才……是不是怕我掉进水里?”
赛莫斯沉默。链接里一片压抑的静默,但那静默之下,是尚未平息的湍流。
“湖水深度不足一米五,水温适中,你穿着衣物浮力足够,没有任何致命风险。”赛莫斯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哑,试图用理性分析覆盖,“你的惊吓指数短暂飙升,属于正常应激反应。”
“是吗?”卡特挑眉,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赛莫斯领口的一颗纽扣,“那链接里那股差点把我冲晕的‘数据流’,也是正常应激反应?”
赛莫斯再次沉默。他无法解释。数据不会说谎,他那瞬间的生理和心理反应,远远超出了应对这种微小意外应有的阈值。
他看着卡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带着促狭和更深层东西的眼睛,感受着链接里两人依旧未能完全平复的共鸣。
一个清晰而冰冷的认知,终于突破了他所有理性的防御,赤裸地呈现在他面前:
他对卡特·阿德里安的“关注”,早已超越了“责任”、“领域”、甚至“非理性高价值绑定”的范畴。
那是一种更本质的、近乎条件反射般的牵动。
卡特的安全、状态、甚至只是一个微小的意外,都能直接、猛烈地扰动他最深层的情绪核心。
这种牵动,无关利弊,无关计算,它就是一种存在。
而他,无法剔除,甚至……不想剔除。
赛莫斯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抬手,用指尖轻轻擦过卡特唇角——刚才接吻时可能沾到的一点草屑。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郑重的意味。
然后,他看着卡特的眼睛,用那种剖析最复杂病例时的、清晰而平静的语调,说出了下面的话:
“卡特,基于持续观测和数据反馈,我需要修正对你的分类标签。”
卡特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不再仅仅是‘CA-01实验体’,‘高风险资产’,或‘需要优先维护的变量’。”赛莫斯的声音平稳,但每个字都像经过最精密的打磨,“你已成为我赛莫斯·萨拉沃夫现有运行体系中,一个无法分割、无法替代、且优先级永久置顶的核心组件。”
“你的状态波动,会直接导致我的系统效能下降。你的安全缺失,会引发我的核心程序非预期性错误。你的存在本身,是我维持当前稳定态的必要条件。”
他微微停顿,灰蓝色的眼睛深不见底:
“因此,从逻辑上讲,确保你的持续、稳定、安全的存在,已经与维持我自身的功能完整性与情绪稳态,成为了同一命题。”
这不是情话。
这是赛莫斯·萨拉沃夫在经历了湖边那一瞬间的过度恐慌后,通过最理性的分析,得出的终极结论。
他将“卡特的存在”与“自我的完整”,画上了等号。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冰冷、也最绝对的“表白”。
卡特听懂了。他怔怔地看着赛莫斯,胸腔里那股滚烫的暖流再次汹涌而上,几乎让他窒息。
最终,他伸出手,紧紧抱住了赛莫斯,将脸埋在他颈窝。
无声的回应,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
赛莫斯任由他抱着,手臂也缓缓收紧。他闭上眼,感受着链接里那汹涌的、温暖的、归属的情感洪流,与他自己的、刚刚被清晰定义的“核心需求”完美共振。
阳光依旧明媚,湖风轻拂。
有些东西,在宁静的表象下,已然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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