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与雨混合的气味，像铁锈和绝望酿成的酒，灌满卡特的口鼻。赛莫斯的手臂是唯一的支点，坚硬、冰冷、沾满陌生人的血，却又带着一种毁灭性的、不容置疑的庇护力量。链接里那股滔天的暴怒与占有欲并未平息，反而如同被压抑的熔岩，在赛莫斯看似冷静的外壳下，寻找着下一个出口。
他没有立刻带卡特撤离这片杀戮场。相反，他半拖半抱着卡特，踉跄却目标明确地走向安全屋深处一个相对隐蔽、但能监控入口的角落。他将卡特按坐在一堆废弃的板条箱后，动作依旧粗暴，却小心避开了他受伤的肩膀。
“别动。”赛莫斯的命令短促，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迅速检查了卡特肩上自己刚刚包扎的布条，渗血不多。然后，他转身，背对着卡特，面对入口，手中那把染血的战术匕首换成了从杀手尸体上缴获的、加装消音器的手枪。他的背影在昏暗光线下像一堵沉默的、随时会爆发的黑色岩壁。
卡特靠在冰冷的箱子上，急促地喘息。疼痛、失血、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链接里赛莫斯那令人窒息的、翻腾不止的黑暗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刷着他。他目光无法从赛莫斯的背影上移开。雨水顺着赛莫斯湿透的黑发滴落，滑过他紧绷的颈项，没入被血污浸透的衣领。那个沾血的后颈，不久前才被他刻下“锚点A”。
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混合着感激、恐惧、和那早已深入骨髓的扭曲吸引，攫住了卡特。他想触碰那个地方，想确认那滚烫的暴怒之下，是否也有一丝为他而生的余温。
就在这时，链接里那股暴虐的情绪洪流骤然一滞，紧接着，以更猛烈的势头反向冲来！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夹杂了某种尖锐的、近乎恐慌的探查欲——赛莫斯在通过链接，不顾一切地、近乎粗暴地感知卡特的生命体征、意识状态、疼痛程度！
这种毫不掩饰的、甚至是失态的探查，比任何暴怒的宣言都更直白地揭露了赛莫斯冰层下的裂隙。
卡特闷哼一声，被链接里这股过于激烈的反向感知冲击得头晕目眩。但同时，一种近乎狂喜的战栗，电流般窜过他的脊椎——他在乎！他比他自己表现出来的，更在乎我是不是会死！
“别……别这么用力……”卡特忍不住嘶声开口，声音虚弱，“链接……快炸了……”
背对他的赛莫斯，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那汹涌的反向探查力陡然收敛，但并未消失，而是变成了一种更隐蔽、却更持续的、仿佛要将卡特里里外外扫描透彻的冰冷触须，盘踞在链接的另一端。
“闭嘴。”赛莫斯的声音依旧冰冷，却没了之前的嘶哑，反而带上了一种被戳穿的、紧绷的恼怒，“保存体力。你的生命体征数据显示你还能撑二十分钟。援护三分钟后到。”
他在用数据和命令掩饰刚才的失态。
卡特却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牵扯到伤口，变成一阵痛苦的抽气，但笑意却从眼底泄露出来。他抬起没受伤的手，指尖颤抖着，伸向赛莫斯的后背。
他没有去碰那个“锚点”，而是用尽此刻仅存的力气，极其轻微地，勾住了赛莫斯湿透的、紧贴在后腰的衬衫下摆。
一个微不足道的、依赖的、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动作。
赛莫斯整个人猛地一震，如同被高压电击中。他握枪的手指关节瞬间绷紧到发白。链接里，那原本已经稍作收敛的探查流再次激烈震荡，这次混入了更复杂的信号——是惊怒？是被冒犯？还是……某种更深层、连赛莫斯自己都无法解读的、被这微小触碰骤然安抚了的悸动？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甩开卡特的手指。只是那宽阔的后背，肌肉线条绷得更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时间在雨声、血腥味和两人之间无声涌动的、通过链接疯狂传递的混乱情绪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充满了无形的角力。
终于，外面传来了约定的、极其轻微的识别信号声。
赛莫斯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他快速回身，动作迅捷如猎豹，一把将卡特从地上捞起，几乎是用抱的姿势，将他牢牢禁锢在自己怀里，受伤的肩膀被他小心地护在臂弯内侧。
“走。”他低声道，声音恢复了部分平日的冷硬，但搂着卡特的手臂力道，却大得像要把人嵌进自己身体。
他们穿过横陈尸体的房间，踏入雨幕。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厢式车悄无声息地滑到面前。赛莫斯先将卡特塞进后座，自己紧随而入，车门关闭，将血腥与雨夜隔绝。
车内是熟悉的、赛莫斯私属空间的冰冷洁净气息，与两人身上浓重的血腥和雨水味格格不入。司机是赛莫斯绝对信任的心腹，目不斜视，车辆平稳启动。
赛莫斯将卡特放倒在加长的后座上，动作不再粗暴，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控制力。他撕开卡特肩上被血浸透的临时包扎，从车内置的医疗箱里取出专业器械，开始进行真正的清创和缝合。
车内顶灯亮起冷白的光，照在赛莫斯低垂的脸上。他脸上的血污已经被他用消毒湿巾草草擦去，露出苍白的皮肤和紧抿的薄唇。他没有戴眼镜，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冷光下专注得可怕，盯着卡特的伤口，手中的动作稳定、精准、高效，仿佛刚才那个化身杀戮修罗的人不是他。
但卡特通过链接，能感觉到那平静表象下的余震。一种冰冷的、后怕的余怒，一种更深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占有欲，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赛莫斯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疲惫。
麻药让伤口区域的疼痛变得迟钝。卡特仰躺着，看着赛莫斯近在咫尺的脸。雨水顺着他额前几缕碎发滴落，落在他自己的手背上。赛莫斯的睫毛很长，低垂时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此刻正随着他专注的缝合动作微微颤动。
鬼使神差地，卡特抬起了未受伤的那只手。动作很慢，带着试探。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到赛莫斯低垂的、沾着一点未能完全擦净的血迹的眼睫。
赛莫斯缝合的动作，骤然停止。
针尖悬在皮肉上方一毫米处。
他缓缓抬起眼，看向卡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风暴尚未完全平息，此刻又掀起了新的、更加晦暗难明的波澜。没有惊怒，没有斥责，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被这大胆而亲昵的触碰再次搅动的凝视。
卡特的手指没有退缩，反而沿着他眼睫的弧度，极轻地抚过，抹去了那一点碍眼的血渍。
“你这里，”卡特的声音因为失血和麻药而有些飘忽，眼神却异常清醒，“沾到了。”
寂静。
只有车辆行驶的细微声响，和两人交错的呼吸。
链接里，赛莫斯那复杂的情绪余震，在这一刻，奇异地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的、仿佛具有实质的关注。
他看了卡特几秒，然后，重新低下头，继续未完成的缝合。动作依旧稳定，但卡特感觉到，他握持器械的手指，似乎比刚才更用力了一些。
缝完最后一针，打结，剪线。赛莫斯用消毒纱布覆盖伤口，贴上胶布。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收拾器械，也没有拉开距离。
他就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双手撑在卡特身体两侧，将卡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和气息之下。两人脸对着脸，呼吸可闻。
车顶的冷光被他挡住，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在阴影中亮得惊人，像两点永不熄灭的、冰冷的星火，牢牢锁住卡特。
“卡特·阿德里安。”赛莫斯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退路的清晰，“你今天的愚蠢，让自己陷入了致命的危险。”
他的语气是责备，但链接里传递过来的，却是一种更接近后怕的余悸。
“你通过链接传递的求救信号，干扰了我正在进行的关键工作。”他继续说，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卡特耳后那枚冰冷的接收器，“这暴露了一个潜在的操作风险。”
链接里泛起一丝冰冷的理性评估，但很快被更汹涌的暗流覆盖。
“更严重的是，”赛莫斯微微眯起眼，气息拂在卡特脸上，带着消毒水和一丝极淡的血腥味，“你让我不得不中断计划，亲自处理一群垃圾，并且……”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最终，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低哑地说：
“……并且，让我清晰地认识到，你的‘损失’，会对我既定的观测计划和……情绪稳态，造成不可接受的扰动。”
他承认了。
用最赛莫斯的方式，扭曲地、冷静地，承认了卡特对他而言，已经超出了“实验体”或“资产”的范畴，成为了一个会扰动他情绪稳态的、必须被纳入最高优先级保护的变量。
卡特的心脏，在这一刻，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挣脱肋骨的束缚。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被如此冰冷又如此真实地需要着的狂喜。
他看着赛莫斯近在咫尺的眼睛，在那片灰蓝色的冰原深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那冰层之下，正在为他自己方才的“承认”而无声沸腾的、黑暗的熔岩。
“所以呢，医生？”卡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挑衅与期待，“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不可接受的扰动’？”
赛莫斯沉默地看了他许久。久到卡特以为链接又要被那股暴怒的情绪淹没。
然后，赛莫斯做出了一个让卡特彻底失语的举动。
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地抵在了卡特的额头上。
一个毫无情欲、却比任何亲吻都更亲密、更沉重的接触。
冰冷的皮肤相贴，呼吸交融。链接里，所有混乱的情绪信号在这一刻仿佛被压缩到了极致，然后轰然炸开，又归于一片深沉的、令人战栗的平静。
赛莫斯的声音，通过骨传导和链接，双重地、低沉地敲击在卡特的意识深处：
“处理方式是：从今天起，你的‘安全’，被纳入我的直接责任范畴。你的每一次冒险，每一次可能的‘损失’，都将被视为对我个人领域的直接侵犯。”
他略微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深深看进卡特眼底，那里面没有了暴怒，没有了评估，只剩下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确定。
“而我的‘领域’，卡特，不容侵犯。”
说完，他重新低下头，这一次，吻落在了卡特的嘴唇上。
不是一个充满掠夺意味的吻。这个吻冰冷、缓慢、带着血腥味和药水的苦涩，却又异常地专注与沉重。像是一个用血肉和混乱铸就的印章，盖在了这份扭曲的契约之上。
卡特闭上眼，回应了这个吻。他尝到了血的味道，雨的味道，赛莫斯冰冷气息的味道，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归属的安宁。
链接在他们唇齿相贴间无声轰鸣，传递着比言语更真实的滔天巨浪——占有、恐慌、确认、安抚、以及那深埋于一切暴烈之下的、连赛莫斯自己都尚未命名的、黑暗的倾注。
车在雨夜中行驶，驶向未知的归处。
后座上，两个浑身伤痕、被血腥与死亡洗礼过的人，在冰冷的光线下，用一个混合着痛苦与确认的吻，将彼此更深地拖入那片只属于他们的、永恒的黑暗深渊。
情感在这一刻，不再是模糊的噪音。它成了链接里最清晰、最狂暴、也最无可辩驳的数据流，成了烙印在彼此灵魂上的、带着血腥味的唯一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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