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链接”建立后的初期,像一场静默的核爆。没有巨响,但内在的一切都在被重塑、被监控、被无声地灼烧。
卡特感觉自己的一部分被永久性地侵占了。那枚小小的接收器像一枚冰冷的虫卵,寄生在他的耳后皮肤下,时刻传递着微弱的、来自赛莫斯生理状态的“背景音”——平稳得令人发指的心跳基线,偶尔因高度专注产生的轻微皮质醇波动,以及一种恒定不变的、冰冷的“存在感”。与之相对的,是他的每一次心跳加速、每一次肾上腺素飙升、每一次细微的情绪起伏,都仿佛被置于一个无形的显微镜下,被赛莫斯冷静地观测、分析,偶尔还会收到“反馈”——一阵安抚性的暖流,或是一丝令人更加焦躁的微弱刺激。
赛莫斯遵守诺言,开始了“引导”。这“引导”残酷得令人发指。
赛莫斯将卡特带到一个废弃的屠宰场(经过“清理”)。空气里残留着陈年的血腥和铁锈味。他没有让卡特参与任何“清洁工作”,而是给了他一个任务:
在十分钟内,用提供的工具(一把沉重的剁骨刀,一把剔骨尖刀),在不致命的前提下,让一个被束缚的、不断挣扎咆哮的“活体靶子”(某个注定被处理的渣滓)彻底失去反抗能力,并记录下自己每一刀下去时,链接传来的生理反馈(主要是他自己的兴奋/恐惧/恶心水平),以及靶子的反应。
“我要数据,卡特。”赛莫斯站在远处阴影里,手里拿着平板,声音通过微型通讯器传来,冷静得像在指导解剖课,“你的情绪是噪音。我要的是你操作时的生理稳定性,和对目标生理反应的观察精度。链接会帮你分辨,哪些是你的‘兴奋’,哪些是纯粹的‘执行专注’。”
卡特握着冰冷的刀,看着眼前那个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面孔。链接传来赛莫斯平稳的“背景音”,奇异地压制了他一部分本能的恶心和犹豫。他深吸一口气,挥下了第一刀——避开要害,砍在肩胛肌肉上。
“啊——!”靶子的惨叫和喷涌的鲜血同时爆发。
卡特手臂一震,链接里他自己的数据猛地飙升,但几乎同时,一股强制性的、冰冷的镇定感通过链接反馈回来,像一针高效的镇静剂,瞬间压下了他生理性的颤抖和反胃。是赛莫斯在调控。
“很好。心率上升37%,但皮质醇上升低于预期。恐惧成分被有效抑制。继续,注意刀刃切入不同组织时的阻力差异,那是有效数据。”赛莫斯的声音毫无波澜。
卡特在惨叫和血腥中,强迫自己专注于“任务”。第二刀,第三刀……他逐渐麻木于惨叫声,甚至开始真的观察起来——肌肉和肌腱被切断时的不同感觉,骨骼的硬度,血液喷溅的温度。链接不断传来赛莫斯微调的反馈,时而是压制恐惧的冰冷,时而是鼓励专注的微刺。
当他浑身溅满鲜血,完成“任务”,靶子像破布一样瘫软无声时,他喘息着回头。赛莫斯从阴影中走出,白衬衫纤尘不染。他走到卡特面前,无视浓重的血腥,抬手用指尖抹过卡特脸颊上一道喷溅的血痕,然后送到自己鼻尖,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
“血腥味掩盖了部分你的费洛蒙信息。”他评论道,灰蓝色的眼睛看着卡特因为暴力而有些失焦的瞳孔,“但链接数据显示,你在最后三分钟进入了高度专注的‘执行状态’,情绪噪音降至最低。这是进步。”
他靠近,沾血的手指轻轻托起卡特的下巴,迫使他对上自己的目光。“记住这种感觉,卡特。当暴力被剥离情绪,只剩下纯粹的‘操作’时,它所呈现出的……精确与力量的美感。”
卡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在血腥背景下显得愈发冰冷圣洁的脸,感受着链接里那平稳到可怕的韵律,和下巴上血腥的触感。一种极致的矛盾撕裂了他——他刚刚参与了一场虐杀,而赋予他“冷静”去完成它的人,此刻正用沾血的手指触碰他,眼中没有丝毫厌恶或兴奋,只有纯粹的评估与确认。
恶心与崇拜,恐惧与归属,在链接的搅动下混沌不清。
几天后,赛莫斯给了卡特一个“自由活动”的窗口,但链接保持开启。他告诉卡特,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除了试图破坏链接),但他会通过链接和数据,全程“观察”。
卡特去了他们最初相遇的那家高级会所。他坐在吧台,试图用喧闹的音乐和酒精麻痹自己,但链接的存在像一道冰冷的枷锁,时刻提醒他正在被“观看”。当几个旧日玩伴(不知内情)凑过来,勾肩搭背,递上最烈的酒,用下流的笑话试图拉他回到过去那种放纵生活时,卡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烦躁。
不是对过去的怀念,而是一种强烈的不洁感。这些人的触碰、气息、话语,都让他觉得……低劣,是对某种无形界线的侵犯。
链接里,赛莫斯的“背景音”依旧平稳,但卡特能敏锐地感觉到,那平稳之下,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紧绷,像琴弦被无声地拨动了一下。
当其中一个玩伴的手不规矩地搭上卡特的后腰时,卡特猛地挥手将其打开,动作之大,碰翻了酒杯。
“滚开。”他的声音冷得吓人。
玩伴们愣住了,随即恼羞成怒。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第一个人挥拳的瞬间,卡特感到链接里传来一阵强烈的、尖锐的警告性刺激,伴随着一股强制性的、让他肌肉瞬间绷紧、反应速度提升的反馈!这不是安抚,是战斗指令!
卡特几乎是本能地遵从了链接的“引导”。他的反击变得异常精准高效,几下就放倒了最先动手的两人,动作狠辣,完全不像他过去那种带着玩闹性质的斗殴。其他人都被震住了。
卡特喘着气,站在原地,看着倒地呻吟的“朋友”,又看了看自己因为迅捷出手而有些发麻的手。链接里,那警告性刺激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愉悦的平稳,仿佛赛莫斯刚刚欣赏完一场合格的表演。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震动,一条来自赛莫斯的加密信息:「清理现场,离开。你身上有低价值污染。」
卡特看着那条信息,又看了看地上的人,忽然明白了。
赛莫斯不仅通过链接“观察”,他还在测试。测试卡特在脱离他直接监控的环境下,面对旧日诱惑和冲突时,链接的“引导”效果和卡特自身的“排他性”反应。
而他刚才的反应——对触碰的厌恶,对冲突的凌厉反击——无疑通过了测试。
一种冰冷的、被彻底设计和掌控的愤怒涌上心头,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更深的、扭曲的满足——他通过了赛莫斯的测试。他用行动证明了,那些“低价值污染”,无法撼动他与赛莫斯之间这种扭曲的链接。
真正的爆发,发生在一个雨夜。赛莫斯在进行一项高度精密的私人“处理”工作(与他的另一面相关),链接处于完全被动监测模式,只传输数据,不做主动反馈。卡特被要求在安全屋待命。
但安全屋遭到了袭击。不是小混混,是专业、冷酷的杀手,目标明确——卡特·阿德里安。对方显然做了功课,行动迅速,火力强劲。
卡特在最初的震惊后,立刻投入战斗。链接里,赛莫斯那边的数据骤然变得极其复杂混乱——那是高度专注、精密操作和潜在危险混合成的生理信号风暴,显然赛莫斯自己也处于关键时刻,无法分神。
杀手人数占优,卡特很快陷入苦战,肩部中弹,鲜血直流。剧痛和死亡的威胁让他肾上腺素狂飙,链接里他自己的数据一片狂暴的红色警报。他试图通过链接向赛莫斯传递危机信号,但那边只有一片更加深沉的、仿佛吞噬一切的“专注”噪音,对他的求救毫无回应。
一种被抛弃的、冰冷的绝望,混合着求生的疯狂,在卡特心中炸开。
就在他几乎要被逼入绝境时,链接里,赛莫斯那边的数据风暴骤然停止,变成了一片绝对的、令人心悸的死寂。紧接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庞大而冰冷的“存在感”,如同海啸般通过链接反向汹涌而来!
那不是安抚,不是指令。
那是一种纯粹的、毫无掩饰的、仿佛要冻结灵魂的暴怒与杀意。
遥远的某处,赛莫斯显然已经结束了手头的工作,并感知到了链接另一端卡特濒临绝境的混乱数据。
下一秒,卡特听到外面传来不属于杀手们的、更加利落恐怖的杀戮声响——骨骼碎裂、压抑的惨叫、消音武器的闷响。速度极快,效率极高,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非人的节奏。
是赛莫斯!他来了!不是带着援兵,是他亲自来了,而且正处于一种卡特从未感受过的、彻底解放的杀戮状态!
安全屋的门被暴力破开。赛莫斯出现在门口。
他不再是医生,不再是冷静的观察者。他浑身湿透,黑色的作战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线条,脸上和手上沾着新鲜的血迹(不是他自己的),雨水混合着血水从他额发滴落。他没有戴眼镜,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燃烧着卡特从未见过的、绝对零度般的疯狂与暴戾。
他看都没看地上杀手的尸体,目光直接锁定了受伤靠在墙边、满身血迹的卡特。
链接里,那股冰冷的暴怒更加汹涌,几乎要将卡特淹没。
赛莫斯一步一步走来,脚步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走到卡特面前,蹲下,沾满血污和雨水的手,猛地攥住了卡特受伤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卡特痛哼出声。
“谁?”赛莫斯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他,每个字都裹着冰碴,“谁干的?”
他的目光扫过卡特肩上的枪伤,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伤患,而是在评估一件被严重损坏的、属于他的私人物品上所留下的侮辱性痕迹。
卡特痛得吸气,却从链接里感受到了比疼痛更可怕的东西——赛莫斯那冰冷暴怒之下,隐藏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恐慌?对他可能失去这件“物品”的恐慌?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击中了卡特。
“不……不知道……突然袭击……”卡特艰难地说。
赛莫斯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做出了让卡特永生难忘的举动。
他低下头,用嘴唇触碰了卡特肩上的枪伤边缘。不是亲吻,是一个带着血腥味、雨水味和无比沉重情绪的、确认所有的触碰。他的呼吸灼热,与他身体的冰冷形成诡异对比。
“很好。”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里的疯狂暴怒已经沉淀为一种更深的、令人骨髓发寒的绝对冷酷。
他撕开自己的衬衫下摆,用牙齿配合着手,迅速而粗暴地为卡特进行了战场加压包扎,动作毫无温柔可言,却精准有效。
然后,他一把将卡特拉起来,半拖半抱地搂在怀里,另一只手依旧握着滴血的战术匕首。
“听着,”赛莫斯的声音紧贴在卡特耳边,冰冷的气息喷在他的皮肤上,链接里那股庞大的存在感将两人紧紧包裹,“你的命,从链接建立的那一刻起,就不完全属于你了。它是我的观测对象,是我的实验数据,是我‘绑定’的一部分。”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碰。”
“而你,”他收紧手臂,几乎勒断卡特的肋骨,声音里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黑暗的承诺,“只要链接还在,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别想用这种愚蠢的方式离开我的‘观测’。”
这不是情话。
这是用暴力和鲜血写就的、最扭曲的占有宣言。
卡特靠在他冰冷湿透却异常坚实的怀里,肩上的伤口剧痛,链接里充斥着赛莫斯那令人窒息的暴怒与占有欲,鼻腔里全是血腥和雨水的气息。
但奇异地,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与归属。
赛莫斯来了。不是以医生的身份,不是以掌控者的身份。是以一种更原始、更黑暗的形态,为了他,踏入了血腥的杀戮场,并宣告了不容置疑的所有权。
他抬起没有受伤的手,颤抖着,抓住了赛莫斯紧搂着他的、沾满血污的手臂,用力握紧。
一个无声的回应。
赛莫斯似乎感觉到了,搂着他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又收紧了一分。
雨夜中,两个浑身血腥、被无形链接死死捆绑在一起的人,紧紧相拥。周围是死亡的寂静,而他们之间,某种比死亡更强大、也更黑暗的东西,在暴力的淬炼与极致的占有宣言中,轰然成型,再也无法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