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室的黑暗仿佛有重量，压在赛莫斯刚刚经历了一场认知地震的神经上。但他已恢复了绝对的控制。他走向房间另一侧一个不起眼的冷藏柜，输入复杂的生物密码。柜门滑开，冷气弥漫。
里面没有器官或试剂，只有寥寥几样东西：一支封装在特殊合金管中的注射器，里面是浅金色的、微微粘稠的液体；一小瓶密封的、无色澄清的溶剂；还有几样看起来极其精密的微型植入式传感器和配套工具。
这是他个人研究的一个副产品，尚未命名，也从未用于人体。一种基于特定神经肽和生物标记物的双向信息素与生理状态调控复合制剂。理论上，它能通过极微量的皮下植入和注射，在两人之间建立一种短期的、单向可调控的生理-情绪感知弱链接。施予者能通过配套设备，微弱但清晰地感知到接受者的肾上腺素水平、皮质醇波动、甚至一些边缘情绪状态（如焦虑、兴奋），并能通过释放微量拮抗剂或促进剂进行微调。而接受者，理论上只会感到施予者气息的存在感被极度放大，并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指向明确的亲近与依赖倾向。
它本是为了某些极端情况下的审讯或深度控制而开发的，极度不道德，且风险未知。
赛莫斯将其取出，放在操作台上。冰冷的合金在屏幕微光下泛着寒光。
这就是他的“回执”。
一份将卡特的情感试探、生理反应、乃至可能滋生的依赖，全部纳入他绝对技术化掌控的终极协议。他要将那种“非理性高价值绑定”，转化为一种可供他监测、分析、甚至有限度调控的“可观测生理耦合”。
他设计好了“互动”场景。不需要模拟战斗或高压测试。那太低级了。
他选择了疗养院顶层的封闭式玻璃花房。这里白天阳光充沛，夜晚则被模拟月光和星光的特殊灯带照亮，培育着各种依赖精密环境控制的稀有植物，温度、湿度、光照、营养液滴灌全部由中央计算机控制，象征着绝对理性对自然生命的掌控。这里是他偶尔用来进行植物神经学观察的私人空间。
他通知卡特，一小时后在此见面，进行“第一阶段协同适应性训练”。指令简短，不容置疑。
一小时后，卡特踏入花房。夜晚的花房静谧得不真实，空气里是泥土、植物和一丝水汽的味道，模拟的月光透过玻璃顶洒下，在茂密的叶片和奇异的花朵上投下斑驳光影。赛莫斯站在一丛正在夜间释放幽香的昙花旁，背对着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西裤，身姿挺拔，仿佛与这片被精心控制的自然融为一体。
“过来。”赛莫斯没有回头。
卡特走近，能闻到他身上比平时更清晰的、冷冽的雪松与消毒水气息，混合着昙花那转瞬即逝的甜香。气氛平静得诡异，完全不像“训练”。
赛莫斯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像高级电子烟的小型金属装置，但实际上是他特制的雾化吸入器，里面是能让人迅速放松、降低防御心但保持清醒的温和诱导剂。“先适应环境。深呼吸。”
卡特看了他一眼，照做。清甜微凉的气息吸入肺中，带来一阵轻微的松弛感，但意识无比清醒。
然后，赛莫斯做了让卡特彻底愣住的事。
他解开自己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拉松衣领，微微侧过头，露出颈侧一片在月光下显得异常白皙光滑的皮肤。接着，他拿起那个装有浅金色液体的注射器，毫不犹豫地，将其尖端对准自己颈侧某处，平稳地推入了大约四分之一的剂量。
卡特甚至来不及反应，只看到那液体消失在赛莫斯皮肤下，而赛莫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随即颈侧那小小的针孔周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开一片极其浅淡的、近乎透明的金色脉络，像叶脉，又像某种神秘的纹身，几秒钟后便完全渗透，消失不见，只留下皮肤似乎比周围更显温热、莹润的错觉。
“这是‘锚点A’。”赛莫斯的声音有些低哑，他放下空了的注射器，目光平静地看向震惊的卡特，“现在，轮到你了。”
他拿起第二支注射器（里面是适配卡特生物特征的调整版），走向卡特。
卡特本能地想后退，但赛莫斯的目光锁住了他，那不是威胁，而是一种不容置疑的邀请，混合着一种卡特从未见过的、近乎献祭般的专注。
“如果想继续游戏，卡特，”赛莫斯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想真正理解‘绑定’的意义，想知道我能给你什么……就接受它。”
“这是什么？”卡特的声音干涩。
“一个接口。”赛莫斯回答，“一个让你能‘感受’到我的部分生理状态，并让我能更‘精确’地了解你的需求的接口。双向，但控制权在我。”他毫不掩饰其中的不平等，“这是我能给出的，关于‘除了实验和掌控，还有什么’这个问题的……唯一答案，也是最终答案。”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卡特耳后敏感的地区，“这里，可以吗？”
卡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他看着赛莫斯颈侧那已经看不见痕迹、却仿佛仍在散发无形引力的地方，又看着赛莫斯手中那支在月光下泛着诡异金色的注射器。恐惧吗？是的。但更强烈的，是一种被拖入未知深渊的极致诱惑。
赛莫斯在分享他自己的一部分（即使是受控的），作为对他情感试探的回应。这是一种比任何言语都更极致的、属于赛莫斯·萨拉沃夫的扭曲的坦诚与绑定。
他赌上了自己的部分生理权限，来换取卡特更深的介入和……可供他观测的数据。
卡特舔了舔突然变得干涩的嘴唇，闭上了眼睛。
“来吧。”
针尖刺入皮肤的触感微凉，随即是液体注入时轻微的胀痛。很快，一种奇异的暖流从注射点扩散开，伴随着一种极其轻微的、类似微醺的眩晕感，但意识却异常清晰。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似乎与某种遥远的、规律的搏动产生了隐约的共鸣。
赛莫斯迅速拔出针头，用消毒棉按住，另一只手已经拿起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微型接收器，贴在卡特耳后注射点附近。接收器自动吸附，传来一阵冰凉。
“好了。”赛莫斯后退一步，看着卡特。他自己的接收器早已植入皮下。
他打开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两条并行的、实时波动的曲线，一条标着“S”，一条标着“C”，分别是两人的核心生理指标简化反馈。他能看到卡特此刻心率偏高，皮电活跃，处于高度应激状态。
而卡特，则在药物和初步建立的弱链接作用下，感到赛莫斯的存在感被放大了无数倍。他能更清晰地闻到赛莫斯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甚至仿佛能隐约感知到他平稳表面下，那细微的、与平日不同的生理韵律——一种克制的兴奋，一种专注的期待。
“感觉如何？”赛莫斯问，目光落在平板上，看着代表卡特的曲线波动。
“奇怪……”卡特实话实说，摸了摸耳后冰凉的接收器，“好像……离你更近了，又好像更远了。”近的是感官，远的是理解——这种被技术中介的感觉，既亲密又疏离。
“这就对了。”赛莫斯走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缩短到近乎亲密。他伸手，不是触碰卡特，而是轻轻点了一下平板，释放了微量的、能促进放松和信任感的拮抗剂（针对卡特）。
卡特立刻感到一阵柔和的暖意和安心感从链接处传来，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许。他惊讶地看向赛莫斯。
“这只是初步校准。”赛莫斯解释，灰蓝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深不见底，“让你适应链接的存在，并体验‘反馈’的基本形式。”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冰冷的兴味：“现在，让我们来测试一下，这个‘接口’的敏感度和……有趣的程度。”
他忽然抬手，用手指的指背，极其缓慢地、若有似无地，沿着卡特侧颈的线条，从耳下一直轻划到锁骨。一个纯粹感官的、不带情欲但充满掌控意味的触碰。
“！！！” 卡特浑身一颤，颈侧的皮肤瞬间泛起细小的颗粒。与此同时，赛莫斯手中的平板上，代表卡特的曲线猛地蹿升，皮电反应剧烈波动。
赛莫斯满意地看着数据，然后，在卡特尚未平复时，他做出了更过分的举动——他微微低头，凑近卡特的颈侧，就在刚刚注射过的、接收器附近的位置，极轻、极快地，用嘴唇碰了一下。
不是吻，更像是一个用唇瓣测量温度和触感的、充满探究意味的触碰。
“轰——！”
卡特大脑一片空白，所有血液仿佛都冲向了被触碰的地方。链接传来的感知变得更加混乱而强烈，他分不清那是自己的心跳，还是链接另一端传来的、赛莫斯那始终平稳但似乎也加快了一丝的韵律？羞耻、愤怒、震惊，还有一股更原始的、被如此精密地“观测”和“触碰”所带来的灭顶般的刺激，席卷了他。
赛莫斯已经退开，目光灼灼地盯着平板上的数据瀑布，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反应剧烈。链接有效。对特定类型触碰的敏感性……超出预期。”
他抬起头，看向呼吸紊乱、眼神都有些失焦的卡特，声音里带着一种完成了一次成功实验的纯粹愉悦，以及更深层的、卡特此刻无法完全理解的满足。
“看到了吗，卡特？”他轻声说，像在分享一个伟大的秘密，“这就是我能给你的‘互动’。”
“我可以比你更了解你的身体反应。我可以给你最精准的‘刺激’或‘安抚’。我可以将我们之间那些无法言说的‘绑定’，变成可观测、可分析、甚至可引导的数据流。”
“情感是噪音，是混沌。但生理反应是真实的，是可塑的。”
他上前一步，几乎贴着卡特，将他笼罩在自己的气息和刚刚建立的、无形的链接之中。
“接受这个‘接口’，接受我的‘引导’。那么，你感受到的所有混乱、渴望、依赖、甚至痛苦……都将被赋予意义和方向。”
“否则，”他微微偏头，气息拂过卡特滚烫的耳廓，“你就只能永远停留在自己制造的、无意义的情绪噪音里，猜测我的想法，进行那些幼稚的测试。”
他将选择权，用一种最冷酷又最诱人的方式，摆在了卡特面前。
是接受这种被技术中介、被绝对掌控、但同时也能更深刻“感受”和“绑定”赛莫斯的扭曲关系？
还是退回原地，继续他们之前那种充满不确定性的试探与博弈？
卡特在剧烈的心跳和链接传来的、赛莫斯那令人安神又令人恐慌的微量调控中，看着赛莫斯近在咫尺的、写满了绝对理性与致命吸引的脸。
他知道，一旦接受，他就再也无法回头。他将真正成为赛莫斯·萨拉沃夫最精密、也最私人的“作品”与“所有物”。
但那种被如此深刻、如此技术化地“需要”和“探索”的感觉……像毒瘾一样攫住了他。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不是去推开赛莫斯，而是同样带着试探，将指尖轻轻点在了赛莫斯颈侧那个“锚点A”的位置——那里皮肤的温度似乎确实比周围略高。
他能感觉到，通过那微弱的链接，赛莫斯的生理韵律，似乎也几不可察地紊乱了一瞬。
赛莫斯的瞳孔微微收缩，但并未阻止。
卡特看着他眼底那片被自己搅动的深潭，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
“那么……医生，请开始你的‘引导’吧。”
他选择了深渊，也选择了唯一能与他共潜深渊的导航员。
赛莫斯眼底掠过一丝真正的、冰冷的笑意。他收起了平板，仿佛刚才的一切激烈数据都不曾存在。
“很好。”他后退一步，恢复了平日的距离感，但那种无形的链接，却比任何肢体接触都更紧密地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第一课：学习分辨哪些是你的‘噪音’，哪些是‘链接’传来的有效信息。以及……”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如何在‘引导’下，保持你那些让我觉得‘有趣’的特质。”
他们的游戏，进入了分子与神经信号的层面。心动（如果那可以称之为心动）不再是一种模糊的情感，而是一种被技术捕捉、被理性审视、被双方以最扭曲的方式共同培养和依赖的共生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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