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血腥气尚未散尽,卡特手上的切割器还滴着血,赛莫斯刚刚松开覆在他手背上的、冰冷而稳定的手。
“实验体”的惨嚎已变为断续的、动物般的呜咽,小臂上那道锯齿状的伤口血肉模糊,随着每一次无意识的抽搐,涌出更多暗红的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
卡特盯着那伤口,瞳孔因为兴奋和某种陌生的、亲手施为的“创造感”而放大。他呼吸粗重,混合着血腥味的空气灼烧着他的肺叶。他想再划一道,就在旁边,平行而对称,像某种野蛮的装饰。
“够了。”
赛莫斯的声音响起,平静得与周遭的惨烈格格不入。他不知何时已退后一步,双手插回黑色工装裤的口袋,恢复成那个观察者的姿态。只有指尖上可能沾染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滑,暗示着刚才的参与。
卡特猛地回头,眼中尚未褪去的疯狂光芒射向他。“够?这才刚开始……”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我说,够了。”赛莫斯重复,语气没有加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感。他的目光扫过卡特染血的手和兴奋的脸,像在评估一件刚刚完成初级加工的原料。“再继续,就会滑向无意义的虐杀。痛苦需要阈值,超过临界点,反应就会趋同,数据价值急剧下降。你刚才的表现,”他顿了顿,嘴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证明你具备基础的操作能力和……兴趣。但控制力,零。”
他走上前,不是靠近卡特,而是走向工具台。他拿起那管被卡特质疑过的局部麻醉剂,撕开包装,熟练地抽取药液,然后走到仍在抽搐的“实验体”身边。没有丝毫犹豫,针尖精准地刺入颈侧某个位置,缓缓推入。
几乎在几秒内,那具躯体的挣扎肉眼可见地微弱下去,最后只剩下规律的、深沉的呼吸——昏迷,但生命体征被药物维持在一个稳定的区间。
“清理掉‘噪音’,才能进行下一步有价值的‘剥离’。”赛莫斯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挑选更精细的器械,解剖刀、血管钳、组织剪,在惨淡的灯光下泛着冷光。他重新戴上手套,动作流畅优雅,仿佛即将进行一场神圣的手术。
卡特站在原地,手里的切割器突然变得沉重而笨拙。他看着赛莫斯有条不紊地开始处理那条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手臂伤口,止血,清创,然后……转向了更深处。赛莫斯的目标明确,动作精准得令人发指,他在分离肌肉束,寻找着更深层的东西,完全无视了那具躯体作为一个“人”的完整性,只专注于他想要获取的“部分”或“数据”。
刚才那种亲手施加暴力的、灼热的兴奋感,迅速冷却,被一种更复杂的感觉取代——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参与”,在赛莫斯看来,可能只是一场幼稚的、制造了不必要麻烦的前戏。真正的“作品”,现在才由大师接手。
他感到一阵冰冷的挫败,以及……被更高效、更纯粹的黑暗技艺所震慑的悸动。
赛莫斯没有看他,但声音在寂静中响起:“记住刚才的感觉。记住金属切入皮肉,组织分离的阻力,记住血液的温度和气味。这是‘材料’给予你的最直接反馈。但也要记住,沉迷于反馈本身,是业余者的标志。” 他手中的解剖刀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切断了某条肌腱,发出轻微的“嘣”声。“真正的专注,在于你要什么,以及如何精确地获取它。情绪是多余的润滑油。”
卡特看着赛莫斯在血肉中稳定操作的手,那双手此刻正进行着比任何暴力都更残酷的、冷静的 dismantling(拆解)。他突然问,声音干涩:“你第一次……做这个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赛莫斯的手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头。“没有‘感觉’。”他的回答简短而绝对,“只有步骤。预习,准备,执行,记录。和完成一道复杂的外科手术没有区别。区别只在于,手术的目的是重建,而这个是……”他终于抬眼,看了卡特一眼,那眼神空洞得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彻底的解析与归档。”
他放下解剖刀,用镊子从分离的组织中夹起一小条灰白色的、微微搏动的东西,放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盛有特殊保存液的玻璃器皿中。液面晃动,映出他漠然的脸。
“好了。”赛莫斯脱下手套,连同所有沾染血污的器械一起放入一个密封袋。“剩下的,‘清洁队’会处理。”
他走到仓库角落一个老式的水槽边,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水声哗哗,他洗得很慢,很仔细,用掉了半瓶挤压式的消毒液,反复揉搓每一根手指,直到皮肤泛起不正常的红色。
卡特看着他洗手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沾满血污和铁锈的双手,突然也感到一阵强烈的、想要清洗的冲动。不是愧疚,而是一种……被“污染”了的感觉。不是被血污染,而是被一种更低效、更粗糙的暴力方式污染了。赛莫斯那种绝对的控制和精确,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刚才行为的混乱与……廉价。
赛莫斯关掉水,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擦干手,然后将布扔掉。他走到卡特面前,目光落在他还握着切割器的手上。
“放下。”他说。
卡特手指僵硬,松开了手。切割器“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在血泊中溅起微小涟漪。
赛莫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喷雾瓶,对着卡特染血的手喷了几下。一股强烈的、刺鼻的化学溶剂气味弥漫开来,迅速分解了血液的粘稠。然后,他又递给卡特一块独立包装的消毒湿巾。
“清理干净。”他的指令简洁明了,“你身上现在有可追踪的生物信息,DNA,纤维,气味。从后门离开,避开所有摄像头。回去后,把身上所有衣物烧掉,彻底冲洗身体,尤其是指甲缝和头发。你开来的车,处理掉,或者彻底深度清洁。”
卡特机械地接过湿巾,擦拭着手上的血污和化学药剂。冰冷的感觉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为什么……”他擦着手,低声问,“告诉我这些?” 这些是清理痕迹的细节,是“共犯”才需要知道的东西。
赛莫斯已经走向仓库后门,闻言停下脚步,侧过半边脸。昏暗的光线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阴影。
“因为,”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像一把冰锥刺入卡特耳膜,“你现在是‘潜在关联证据’的一部分。你的安全,关系到我的安全。这不是关心,是风险管理。”
他拉开门,外面是浓重的夜色和咸腥的海风。
“三天后,我会联系你。在这期间,保持安静,像个真正的、无所事事的阿德里安少爷。”他顿了顿,最后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好好回想今晚。想想你喜欢的,和你欠缺的。”
说完,他身影一闪,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卡特独自站在充满血腥和化学药剂气味的仓库里,脚下是昏迷的“实验体”和一小滩血泊。夜风从敞开的门灌入,吹得他浑身发冷。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擦拭干净、却仿佛仍残留触感的手。
赛莫斯没有评价他做得好坏,没有给予任何赞许或否定。他只是接受了卡特“参与”的事实,然后冷静地进行了“善后”和“风险评估”,并布置了“作业”。
这种绝对的、非人格化的处理方式,比任何热情的欢迎或愤怒的拒绝,都更让卡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被纳入体系的颤栗。
他不是同伴,不是学生,甚至暂时还不是有用的工具。
他成了一个需要被管理的变量,一个被登记在案的潜在风险,一个被布置了思考题的观察对象。
而这种冰冷到极致的“专业”态度,反而比任何温情或暴虐,都更猛烈地点燃了卡特心中那簇疯狂的火焰。
他要的刺激,从来不是简单的血腥或暴力。
而是这种……游走在绝对理性与绝对疯狂边缘,被一个深渊般的存在,以对待高危实验品的方式,慎重而冷酷地“对待”着的感觉。
他捡起地上那把沾血的切割器,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揣进口袋。
然后,他按照赛莫斯的指示,从后门离开,潜入夜色。
回去的路上,他的心脏一直在以一种沉重而兴奋的节奏跳动着。
他不再仅仅是想看穿赛莫斯。
他想成为赛莫斯风险评估里那个无法被简单剔除的“高危变量”,想成为他那套精密体系里,一个无法被忽略、无法被替代的“关键参数”。
下一次联系。
他会让赛莫斯看到,他卡特·阿德里安的“噪音”,不仅能制造麻烦。
或许……也能校准他那过于安静的仪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