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赛莫斯没有联系卡特。
他没有查看卡特的动态，没有分析他的搜索记录。他强迫自己回归到手术、研究、社交宴会的完美循环中，仿佛仓库那一夜只是系统运行中一次微不足道的错误日志，已被彻底清除。
然而，他发现自己进行显微缝合时，指尖的稳定度比标准方差低了0.02毫米。在阅读一篇复杂的脑干手术论文时，某个段落重复了三遍才进入意识。在一次慈善晚宴上，当某位千金故作天真地惊叹他“连拿香槟的姿势都像在握手术刀”时，他脑海中瞬间闪过的，是卡特沾满血污、紧握切割器时，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却又带着一种野蛮生命力的画面。
这种细微的、不受控制的“干扰”，让赛莫斯感到一种冰冷的烦躁。卡特·阿德里安，像一种新型的、尚未明确分类的病毒，已经侵入了他的系统，即便他试图隔离，残存的代码仍在后台消耗着他的“算力”。
第四天傍晚，他通过一个隐蔽渠道，收到了关于卡特的最新动态摘要。不是他主动索取的，是系统按照预设关键词自动抓取推送的。
摘要显示，卡特在过去48小时内：
1. 参与了一场地下非法直升机低空穿越城市楼宇的“飞鼠装”滑翔活动，险些撞上信号塔。
2. 通过黑市接触到了一个东欧的地下军火测试场，询价了一种新型高爆霰弹枪的“体验费用”。
3. 在他常去的俱乐部，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眼神，将一位背景不小的纨绔的手臂拧至脱臼，引发了一场小范围骚乱后扬长而去。
报告末尾的AI生成风险评级是：「目标行为模式呈现典型的阈值提升与刺激源转移迹象。对既往兴趣点（指医学/暴力观察）的关注度在初步接触后未呈现持续上升，反而分散至其他高风险活动。成瘾性人格中的‘刺激泛化’阶段可能已开始。」
“刺激泛化”。
“阈值提升”。
“关注度分散”。
这些冷静的词汇像一根根冰针，刺入赛莫斯的理性皮层。
他的判断是对的。卡特是一团追求刺激的野火。仓库的体验，或许只是一顿不错的“大餐”，但吃过后，野火就会继续寻找新的可燃物。医学的精密，暴力的控制，这些最初吸引卡特的“新奇”，一旦被初步体验和理解，就可能失去魔力。卡特会继续前行，奔向更极速的飞行，更暴烈的爆炸，更直接的冲突。
而他，赛莫斯·萨拉沃夫，这个拥有最黑暗秘密、最完美伪装、最致命技艺的存在，在卡特那不断刷新的“刺激清单”上，可能会从“特选珍藏”逐渐滑向“已体验项目”，最终被归档，被遗忘。
这个推论带来的，不是失去“实验品”的遗憾，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几乎触及他存在本质的冰寒。
他一直活在绝对的掌控中。掌控他人生命，掌控社会形象，掌控自我每一分情绪与冲动。他视自己为一座独一无二、深不可测的深渊，理应吸引并吞噬所有好奇的目光。
但现在，一个被他允许窥见深渊一角的疯子，却在瞥了一眼后，似乎觉得“不过如此”，准备转身去寻找下一个悬崖蹦极。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对他“独特性”和“吸引力”的根本性质疑。
赛莫斯坐在昏暗的书房里，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枚冰冷的、用于开颅手术的钛合金颅骨固定钉。金属的寒意渗入指尖。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思路错了。他不能仅仅是“提供”刺激，或者“引导”卡特。那样太被动，太像橱窗里的展品，等待顾客厌倦。
他必须……让卡特上瘾。
不是对血腥上瘾，不是对暴力上瘾。而是对 “理解萨莫斯·萨拉沃夫”这个过程本身上瘾。他要让探索他这座深渊，成为世界上最复杂、最危险、也最永无止境的游戏。他要让卡特明白，其他所有刺激，都只是廉价的代糖，只有这里的黑暗，是真正的、无法戒断的海洛因。
他要将自己，从卡特“刺激清单”上的一个项目，变成清单本身。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一种冰冷的、近乎战栗的兴奋感，细微却清晰地窜过赛莫斯的脊髓。这不再是单纯的观察实验，而是一场针对另一个疯狂灵魂的、危险至极的成瘾性设计。
他关掉动态报告，调出“CA-01”档案。删除了之前所有关于“衰退风险”的评估。
在新的空白页，他缓慢而清晰地键入新的任务目标：
「项目重构：从‘观察变量CA-01’转为‘成瘾性培养实验体CA-01’。
核心假设：目标对‘未知’与‘掌控’的深层渴望，可被导向对‘本我’（指代赛莫斯·萨拉沃夫的完整真实体系）的探索与依赖。
实验策略：分层揭示。制造认知缺口。将‘理解本我’的过程，设计为充满奖励（新知、更深的黑暗共鸣、有限的参与许可）与惩罚（疏离、信息封锁、展示其理解的肤浅）的强化循环。使其认知资源持续被‘破译本我’这一任务占用，形成路径依赖。
首要步骤：展示‘浅层刺激’（如仓库暴力）与‘深层结构’（如医学理性与黑暗实践的哲学统一性）之间的巨大鸿沟，制造认知震撼与求知焦虑。使其明确意识到，当前所触及的，不及万一。」
写完后，赛莫斯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像在审视一份关乎生死的手术方案。
然后，他拿起那个一次性通讯器，没有发送地址或任务。
他只发给了卡特两个字：
【想学吗？】
没有上下文，没有承诺，只有这两个最简单的字，像一个抛入深潭的钓钩，上面涂抹着卡特最无法抗拒的饵料——“更多”、“更深”、“更真实”。
信息状态显示“已送达”。
赛莫斯没有等待回复，将通讯器关闭，锁进抽屉。
他知道卡特会回复。野火不会拒绝更优质的燃料。
而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展示燃料的仓库管理员。
他要成为那个控制燃料阀门，并掌握点火器的人。
心动的开端，或许就是这种将另一个人纳入自己最核心的生存游戏，并决心不惜代价让其沉迷、无法逃离的——绝对掌控欲的终极形态。
赛莫斯走到窗边，窗外城市依旧繁华喧嚣。
但他的世界里，一场只为一名观众设计的、永不落幕的致命戏剧，幕布已经缓缓拉开。而这位观众能否留到最后，将取决于他这位导演兼主演，能否持续提供超越其想象极限的……“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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