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没有立刻离开医院。他靠在走廊冰冷的瓷砖墙上,手臂上新包扎的绷带下,伤口突突地跳,混合着消毒水的刺痛和一种奇异的、被标记的灼热感。舌尖掠过血迹的画面反复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盯着食指——刚才赛莫斯触碰、施压、碾过伤口的地方。皮肤上什么痕迹都没有,但他却感觉那根手指滚烫,仿佛沾上了洗不掉的、非人的气息。
观察员助理。
他咀嚼着这个词,低低地笑了出来,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带着回音,像夜枭的啼叫。不是帮手,是助理。赛莫斯甚至在用词上都精确地划定了界限——他依然是主导者,掌控者,而卡特,只是一个被允许在旁“观察”的附属品。
真他妈傲慢。
却也……真他妈对胃口。
卡特转身,不是离开医院,而是朝着与出口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知道赛莫斯今晚值班,知道心脏外科值班医生的休息室位置,也知道……医院地下二层,有一个几乎废弃的、存放过期医疗档案和少量陈旧解剖教学标本的储藏室。那里没有实时监控,只有每隔几小时巡逻一次的安保。
他需要做点什么。不能就这么回去。赛莫斯抛出了饵,他必须咬住,并且,要留下自己的咬痕。
地下二层的空气阴冷潮湿,带着陈年纸张和福尔马林混合的沉闷气味。卡特用一根从消防箱里“借”来的小铁棍,撬开了那扇老旧木门的锁舌。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里面堆满了蒙尘的档案柜和盖着白布的设备。角落有几个落满灰尘的玻璃罐,在安全出口绿色幽光的映照下,隐约可见里面模糊的、苍白的物体轮廓——可能是器官模型,也可能曾是别的东西。
卡特没有去碰那些罐子。他的目光落在房间中央一张废弃的手术台(或许是教学用的)上。金属台面锈迹斑斑。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随身携带的战术折刀,走到台边。伸出左手,掌心向上,按在冰冷生锈的金属面上。
然后,他用刀尖,在掌心下方、靠近腕部的位置,缓慢而坚定地,刻下了一个字母。
不是赛莫斯的名字缩写。那太直白,太像祈求。
他刻了一个花体的、古老的医学符号“℞”——处方符号,意为“取用”。是医生开具医嘱的开端。
刀刃划开皮肤,血珠迅速涌出,顺着掌缘滴落在锈蚀的台面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声。疼痛尖锐,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狂喜的弧度。他刻得很深,确保会留下清晰的疤痕。
完成最后一笔,他放下刀,看着掌心那个鲜血淋漓的符号。然后,他做了一件近乎仪式性的事情——他抬起右手,用拇指重重按在那个新鲜的伤口上,用力碾压,让更多的血渗出来,让疼痛达到顶峰,也让那个符号被自己的血液彻底浸透、填满。
接着,他环顾四周,从一张破旧的椅子上扯下一块相对干净的布(可能曾是某种罩单),仔细地擦拭掉刀柄和台面上所有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最后,他用那块布,包住自己流血的左手。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门边,侧耳倾听。走廊外寂静无声。他拉开门,闪身出去,将那根小铁棍扔进远处的垃圾桶,然后快步走向消防通道,离开了医院大楼。
清晨六点,天光未亮。
赛莫斯结束了值班,脱下白大褂,换上自己的外套。他像往常一样,准备进行最后的巡视。当他走到地下二层储藏室附近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门锁有细微的、新鲜的撬痕。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掏出钥匙(他有所有地方的备用钥匙),打开了门。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一丝极其新鲜的、尚未完全散去的铁锈甜腥味。
他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掠过整个房间。灰尘的分布,物品的微小位移……最终,定格在那张废弃手术台的台面上。
那里,在斑驳的锈迹中间,有一小片颜色明显深于周围的湿润痕迹。痕迹的边缘,还残留着一点点尚未完全凝固的、鲜红的色泽。
血。
赛莫斯走过去,没有碰触任何东西。他微微俯身,仔细地观察着那片血迹的形状和滴落轨迹。然后,他看到了血迹旁边,在锈迹上,有一个用血涂抹出来的、虽然模糊但依然可辨的符号——
“℞”。
处方符号。取用。
赛莫斯直起身,镜片后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暗沉无波。他抬起自己的左手,插在裤袋里的手轻轻动了动,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昨夜那片“纪念品”的湿润触感。
他忽然低低地、无声地笑了一下。不是平日那种温和的假笑,而是嘴角肌肉一个极其细微的、真实的抽动。
猎物不仅咬钩了。
还反过来,用血写下了一份……医嘱。
狂妄。粗野。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近乎愚蠢的勇气。
却也……精准地戳中了他那非人的、掌控欲的核心——“取用”。向我取用。或者,允许我取用你。
赛莫斯转身,离开了储藏室,仔细锁好门。他沿着空旷的走廊向外走,步伐稳定从容。清晨第一缕苍白的光,透过高窗,落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
他拿出手机,调出一个没有保存名字、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内容只有一个时间、一个坐标,以及一个词:
【明晚。旧码头7号仓库。安静。】
发送。
然后,他删除了发送记录,将手机放回口袋。
他没有回酒店,而是驱车前往城郊一处僻静的私人实验室。在那里,他有一个“预约”。
实验台上,一个被麻醉的、不断啜泣挣扎的“实验体”正等待着“治疗”。
赛莫斯换上手术服,戴上手套。当他拿起手术刀时,指尖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他忽然想起卡特掌心那个用血画出的“℞”,想起自己昨夜舔舐的那一点属于卡特的、滚烫的鲜血。
他垂下眼,看着刀锋上反射出的、自己冰冷无情的眼睛。
然后,手腕稳定地落下。
切割。分离。止血。收集。
整个过程中,他的动作一如既往的精准、高效、完美。
只是在某个瞬间,当他将一片需要“永恒安静”的组织放入保存液时,他的动作比平时慢了零点几秒。
仿佛在比较。
比较这份工作的“纯粹”,与那份来自卡特的、滚烫而嘈杂的“医嘱”,哪一个更能触动他那早已冰封的、非人的神经。
答案尚未可知。
但游戏,无疑已经进入了最危险的深水区。
猎人投下了带血的饵,而猎物,献上了血写的战书。
下一次会面,将不再是试探。
而是验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