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装作日常懒散的样子，惊讶道：“好巧，萨拉沃夫医生
水声在卡特出声的瞬间戛然而止。
赛莫斯关上水龙头，抽出一张纸巾，动作不疾不徐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连指缝都不放过。他转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无懈可击的温和，只是发梢和衬衫袖口还带着些许未干的水汽，眼镜也尚未戴回。这让他看起来少了一丝惯常的严谨，多了一抹罕见的、属于私人时刻的松弛——尽管这松弛转瞬即逝。
“阿德里安先生？”他似乎有些意外，但笑容依旧得体，“好巧。是克莱拉那边还有什么情况吗？”
卡特斜倚在门框上，双手插在机车外套口袋里，一副偶然路过的闲散模样，眼神却像探针，细细扫过对方每一寸表情和尚未完全擦干的手。“没什么，路过而已。医生洗手……挺认真。”他语气平常，甚至带点纨绔子弟特有的懒洋洋调笑。
赛莫斯轻轻戴上眼镜，金属镜框闪过一道冷光，恰到好处地重新将那份温和笼罩得严丝合缝。“职业习惯。”他解释得轻描淡写，声音平稳无波，“确保无菌环境是对患者负责。抱歉，我还需要去整理几份治疗方案，先走一步。”
他微微颔首，从卡特身边走过，步伐从容，白大褂的衣角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混合了消毒水与冷冽须后水的洁净气息。
卡特没动，目送那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直到脚步声彻底远去。他眼里那点伪装出来的漫不经心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岩浆般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好奇与兴奋。刚才那瞬间的冰冷压迫感，和此刻完美无瑕的退场……裂缝，他确信自己看到了裂缝。而那裂缝之下，绝对不是什么“无菌操作”能解释的风景。
这可比飙车、跳崖、任何已知的极限游戏，都要刺激一千倍。
于是，一场单方面宣战的“跟踪”开始了。
卡特动用了些小手段，摸清了赛莫斯日常的座驾和大致行程。他像个最耐心的猎人，又像个寻找新奇玩具的孩子，潜伏在对方的生活半径之外。他看见赛莫斯每日准时出入那家顶级私立医院，风度翩翩，对待每一位同事、患者甚至护工都温和有礼；看见他下班后去高级超市采购食材，挑选水果时会仔细查看标签，举止完全符合一个注重生活品质的精英形象；看见他回到那座安保严密的滨江公寓，然后一整夜灯火通明，似乎在处理工作或阅读。
日复一日，周复一周。
整整一个月。
卡特最初的兴奋和笃定，在对方这精密如钟表、平淡如蒸馏水的生活轨迹中，慢慢被消磨。他开始怀疑自己。洗手间那一瞥，难道是错觉？是赛车后的肾上腺素残留造成的误判？这个萨拉沃夫医生，难道真的就是一个被过度教养和职业伦理塑造出来的、无可挑剔但也无趣至极的完人标本？
恼怒渐渐取代了好奇。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白白浪费了三十个日夜，去监视一个活体道德模范。这太不“卡特·阿德里安”了。他渴求的是爆炸，是失控，是深渊的凝视，而不是这种按部就班的日常纪录片。
算了。 他几乎要嗤笑出声，准备彻底放弃这场自找没趣的游戏。也许那只黑猫的警惕，只是野生动物的神经过敏。而他，竟然被一只猫影响了判断。
然而，命运——或者说，某个精心设计的“偶然”——就在这时，给了他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那是在城市另一头一个鱼龙混杂的旧街区深处，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僻静角落，堆满废弃建材和杂物。卡特是因为一场失控的地下街头赛车被追撵，慌不择路才闯入这片区域。引擎熄火后，他喘着气下车，正想查看撞瘪的保险杠，却听到了压抑的、不同于街头斗殴的异样声响。
鬼使神差地，他循声摸去，躲在一堵半塌的砖墙后。
然后，他看见了。
月光和远处漏过来的惨淡路灯，勾勒出那个熟悉的身影。依旧是挺括的深色大衣，但此刻沾满了污渍。赛莫斯·萨拉沃夫背对着他（或者说，侧对着一个卡特看不到的阴影），微微俯身。卡特看不到他具体在做什么，但他能看到赛莫斯抬起的手臂，和那只手上……在昏光下反射出湿滑暗红光泽的液体。
血。大量的血。
更让卡特血液凝固继而沸腾的，是赛莫斯的脸。他侧脸的线条依旧优美，甚至嘴角还噙着一抹弧度。但那绝不是医院里那种温文尔雅的笑。那是一种……满足的、愉悦的，甚至带着一丝慵懒餍足的弧度。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医院消毒水般的洁净平和，也不是洗手间里那种冰冷的烦躁，而是一种浓稠的、带着铁锈腥甜和毁灭意味的平静。仿佛他手中沾染的不是生命消逝的痕迹，而是完成了一件精美艺术品的颜料。
冰山一角。仅仅是惊鸿一瞥的侧面和氛围。
但对卡特来说，足够了。
所有的怀疑、恼怒、无聊瞬间被飓风卷走，取而代之的是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猛烈、更甘美的战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兴奋和确认。他找到了！ 那完美假面之下，果然藏着如此……瑰丽而致命的真相！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防止泄露出任何声响，眼睛却睁得极大，贪婪地记录着这一幕，每一个细节都像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这比从任何悬崖跃下都更刺激，因为这不是与自然风险的博弈，这是与一个同样深邃、同样危险的同类灵魂的——对视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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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赛莫斯，其实早在卡特开始跟踪的第一周，就察觉到了那道并不算特别高明的视线。
起初是职业性的警惕。他的“另一面”是他守护得最严密的宝藏，也是最大的危险源。任何窥探都必须被评估、处理。他轻易反制了跟踪，锁定了跟踪者的身份——阿德里安家的二少爷，卡特。一个以追求刺激闻名的纨绔，赛车、极限运动、各种出格行为的常客。
目的？勒索？好奇？商业间谍？他不动声色，将计就计，将自己彻底“扮演”回那个忙碌、严谨、生活规律到乏味的萨拉沃夫医生。医院、公寓、超市，三点一线，毫无破绽。他甚至在几次“偶然”的近距离接触中，用语言和细微动作进行过试探，但对方那些浮于表面的挑衅或懒散反应，都不是他预想中任何一种“发现秘密”者该有的表现。
一个月。对方的耐心在消磨，眼中的好奇光芒逐渐被疑惑和厌倦取代。赛莫斯开始困惑，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如果卡特·阿德里安真的只是无意间撞见洗手间那一幕而产生无聊好奇，那么这份好奇心显然不足以支撑他挖掘到更深层的东西。他和他那些看似出格实则流于表面的“刺激”一样，或许也仅此而已。
就在赛莫斯准备结束这场观察，考虑是否需要以更“彻底”的方式让这位少爷知难而退时，他敏锐地捕捉到，卡特准备放弃了。那种索然无味、准备抽身离去的姿态很明显。
就在这一刻，一个疯狂而大胆的猜测，如同暗夜中劈开的闪电，击中了赛莫斯。
心理学分析，行为模式推演，资料碎片拼接……这个卡特·阿德里安，他追求的“刺激”本质是什么？是濒死体验，是打破规则，是触摸常态之外的“真实”。那么，洗手间那一闪即逝的、属于“真实”自己的裂缝，是否正是对方一直试图寻找、却在自己完美扮演的日常中遍寻不获的东西？
他想要看到的……莫非就是“另一面”本身？
这个猜测让赛莫斯沉寂已久的血液隐隐发烫。同类？这个词汇带着危险的诱惑力。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场无聊的跟踪游戏，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成形。这违背了他所有的安全准则，是极大的冒险。但他从卡特最初那好奇炽烈的眼神里，感受到过某种共鸣的波动。赌一次。赌这个追求极致刺激的疯子，能认出并欣赏另一种极致的疯狂。
于是，他精心策划了一次“偶然”。一次足以让跟踪者“偶然”窥见冰山一角的“失误”。他选择了卡特可能出现（根据其行为模式推算）的区域，完成了一次必要的“清理”工作，然后，刻意留下了那个破绽百出却又足够震撼的侧影。
当他的余光（他始终掌控着全局）捕捉到砖墙后那双骤然亮起、充满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狂热与兴奋的眼睛时——
赛莫斯背对着那视线，嘴角那抹真实的、愉悦的弧度，加深了。
他猜对了。
观察实验有了明确结果：目标对“另一面”有超乎寻常的兴趣和接纳度，甚至可称之为渴望。动机并非威胁或利益，而是源于其核心人格对“极端真实”与“危险魅力”的追求。
那么，他是从何时开始“感兴趣”的？回溯时间线，一切异常的起点……啊，是了。医院洗手间，那次猝不及防的“偶遇”。自己当时未能完全抑制的烦躁，和对方看似平常却锐利如鹰隼的打量。
原来，种子在那时就已经埋下。
赛莫斯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拭着手指，动作优雅如同在音乐会前整理礼服。血迹被仔细抹去，只留下干净的、属于外科医生的修长手指。他转身，看似无意地朝砖墙的方向瞥了一眼，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过杂草的沙沙声。
但他知道，猎物已经看见了陷阱里的珍宝，并且，主动走了进来。
游戏，进入下一阶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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