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皇帝摆摆手。
谢珩起身，垂手肃立，指尖在袖中微微颤抖。
“周正的折子，朕压下了。”皇帝淡淡道，“朝廷正值多事之秋，科举案未平，江南又生波澜——林晏清今晨已离京南下，你可知晓？”
“臣……略有耳闻。”谢珩谨慎作答。
“不是略有耳闻。”皇帝的目光陡然锐利，“你前日在藏书阁见过他，还给了他一些‘旧账片段’，不是吗？”
谢珩呼吸一窒。
陛下果然什么都知道。这宫墙之内，这京城之中，恐怕没有什么能真正瞒过这位在位三十五年的帝王。
“是。”他不再隐瞒，“臣确将一些家父遗物中发现的旧账，呈与林老大人参考。”
“为何给他？”皇帝问。
“因为林老大人正要南下巡查漕运，那些旧账或许有用。”谢珩答得坦然，“且家父当年奉旨巡查江南，未竟全功便……臣思及此，总觉遗憾。若那些旧账能助朝廷肃清积弊，也算略尽绵力。”
他说得诚恳，半真半假。真在情感，假在目的——追查父亲死因的私心，被巧妙包裹在“为朝廷尽忠”的外衣之下。
皇帝久久凝视着他，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
“谢珩，”良久，皇帝缓缓开口，“你可知，朕为何点你为状元？”
“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不仅因你文章好。”皇帝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更因你是谢蕴的儿子，是陈郡谢氏的嫡长孙。谢家百年清誉，你父亲一身风骨……朕想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但朕也要提醒你——朝堂如棋盘，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与谁同行，为何事执著，都要想清楚。有些事，涉足太深，便难回头了。”
这几乎是明示了。
谢珩再次跪倒：“臣谨记陛下教诲。”
“记住就好。”皇帝挥挥手，“去吧。今日之事，出得朕口，入得你耳。”
“臣告退。”
谢珩退出暖阁时，背心已全湿透了。廊下晨风一吹，凉意透骨。
内侍引着他原路返回。走过长长的宫道，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晨曦微露，驱散了夜的浓黑。
马车驶出宫门时，谢珩回头望了一眼。
巍峨的宫城在渐亮的天光中显露出清晰的轮廓，朱墙金瓦，沉默而威严。那里面，藏着至高无上的权柄，也藏着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收回目光，闭上眼睛。
陛下的警告犹在耳边。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踏上这条路，便只能走下去。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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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书房。
谢珩换下湿衣，坐在书案前，摊开纸笔。他需要理清思绪。
陛下今日的召见，透露出几个关键信息：
第一，陛下知道他与萧景琰的往来，也知道他接触林晏清，甚至可能知道那账册的来源存疑。但陛下选择了默许，至少暂时没有追究。
第二，陛下对江南漕运弊案并非一无所知，甚至可能……一直在等一个彻底清查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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