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包里的材料比他预想的更详细，不仅涉及赵佥事，还隐约勾勒出一张以江宁知府方延庆为核心，辐射江南数府的关系网。而铜钥匙所对应的那份图谱，他暂时不敢去取——风声太紧，此刻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可能引来注视。
寅时三刻，雨势稍歇。窗外天色仍是浓墨般的黑，只有檐角滴水声单调地重复着。
谢珩揉了揉酸涩的眼，起身走到窗边。湿冷的风灌进来，带着泥土和残花的气息。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夜，父亲离家前夜，曾摸着他的头说：“怀瑾，你要记住，这世上的路，有时明知是险径，也不得不走。”
那时他不懂。现在，他懂了。
“公子。”门外响起谢忠刻意压低的声音，“宫里……来人了。”
谢珩心头一凛。
这个时辰？
他迅速整理衣袍，拉开房门。廊下灯笼的光晕里，站着一名面白无须的内侍，身着深青色宫服，外罩油绸雨披，神色肃穆。
“谢修撰，”内侍的声音尖细平板，“陛下口谕，命您即刻入宫，西暖阁见驾。”
西暖阁。非朝会之时，非经筵之期，陛下在寝宫旁的暖阁单独召见一个新晋的翰林修撰……
谢珩躬身：“臣遵旨。”
他甚至来不及换上官服，只披了件深色外袍，便随内侍匆匆出府。门外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拉车的马匹喷着白气，马蹄在积水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车厢狭小，密不透风。内侍与他同坐，全程闭目，一言不发。
车轮碾过空寂的街道。暴雨后的京城还在沉睡，只有更夫模糊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三长两短——寅时正刻。
谢珩心中念头飞转。陛下此时召见，绝非常事。科举案刚刚爆发，江南暗流涌动，而自己这个新科状元，又恰好与五皇子有了牵扯…
是试探？是警告？还是……
马车从西华门悄无声息地驶入宫城。夜色中的紫禁城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殿宇的轮廓在朦胧的天光里沉默矗立，檐角脊兽的剪影森然欲搏。巡逻的禁军盔甲摩擦声在宫墙间回荡，整齐、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西暖阁灯火通明。
谢珩在内侍引导下穿过两道珠帘，在距离御榻十步处跪下行礼：“微臣谢珩，叩见陛下。”
“平身。”
声音从上方传来，略显苍老，却依旧沉稳有力。
谢珩起身，垂首肃立，目光只及眼前三尺之地——铺着金线牡丹纹的波斯地毯，和地毯边缘御榻下垂落的明黄袍角。
“抬起头来。”皇帝道。
谢珩依言抬头。
宏景帝萧镇坐在御榻上，未戴冠冕，只着一身常服，手里握着一卷奏折。他已年过六旬，两鬓斑白，面庞清瘦，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看人时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此刻，这双眼睛正落在谢珩身上。
“谢珩，”皇帝缓缓开口，“朕看过你的殿试策论。《漕运考成法》，写得不错。”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