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踏着湿润的青石板路走进院门时,当值的门吏已躬身候在阶前。
“谢修撰早。”门吏低眉顺目,递上一盏温热的茶,“今日卯时当值的有七位,崔编修、李检讨都已到了,正在藏书阁整理前朝实录。”
“有劳。”谢珩接过茶盏,目光扫过庭院。
翰林院素称“玉堂清贵”,院中布置也极雅致。正堂悬着太宗御笔“文华殿”匾额,两侧廊庑连接着藏书阁、编修厅、待诏房。此刻院中已有洒扫的杂役在轻声忙碌,几个低阶的庶吉士捧着文书匆匆走过,见到他都停下脚步,恭敬行礼。
谢珩一一颔首回应,步履不停,径直走向西侧的编修厅。
厅内已点起灯烛,三五个身着青色官袍的同僚正伏案工作。见谢珩进来,坐在最外侧的崔珏抬起头——他是谢珩的表兄,崔琰长子,今科二甲头名,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怀瑾来了。”崔珏放下笔,笑容温润,“昨日礼部送来的《宏景大典》新增条目,我已校过前三卷,有几处存疑,正要找你商议。”
“有劳表兄。”谢珩解下外袍,挂在厅角的木架上,“待我看过便知。”
他走到自己的书案前坐下。案上整整齐齐堆着三摞文书:最左侧是待校勘的实录抄本,中间是近日朝中邸报摘要,右侧则是一份用黄绫包裹的卷宗——那是昨日傍晚,一个面生的小吏悄悄送来的,里面正是萧景琰承诺的,关于林晏清的所有资料。
谢珩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拿起最上层的实录抄本。
“怀瑾。”崔珏走过来,将一卷书稿放在他案头,“你看这里——‘宏景十八年七月,帝幸西山围场,射鹿三头,赐随驾诸臣’。按《起居注》记载,当年七月陛下因暑热未曾出宫,此事恐有误记。”
谢珩接过书稿,仔细比对。字迹是翰林院标准的馆阁体,工整却略显呆板。他沉吟片刻:“表兄所言有理。不过《宏景大典》编纂,讲究‘事必有据’。此条或引自西山行宫的《驾幸录》,可查证后再定。”
“也是。”崔珏点头,却未离开,反而压低了声音,“怀瑾,听说……五殿下前日邀你去听雪楼了?”
谢珩笔尖一顿。
消息传得真快。他抬眼,对上崔珏关切的目光:“是。殿下关心江南漕政,与我探讨了几句。”
“只是探讨?”崔珏眉间浮起忧虑,“怀瑾,你初入仕途,有些事……或许看得太简单。五殿下那个人,水深得很。当年陆氏……”他顿了顿,声音更轻,“舅父昨日还问起你,很是担心。”
谢珩知道崔珏口中的“舅父”正是礼部尚书崔琰。他放下笔,正色道:“表兄,我入翰林,是为修史立言,辅佐朝政。与哪位殿下论政,都是为公。至于其他,怀瑾心中有数。”
崔珏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眸,欲言又止,最终只叹了口气:“你既如此说,我便不多言。只是……凡事多思量几分,总无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