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说明发出后,网络世界的喧嚣似乎被一扇无形的门关在了外面,公寓里重新陷入一种紧绷后的、异样的平静。但我知道,那平静是假象。手机屏幕上不断攀升的点赞、转发数字,以及偶尔弹出的、来自陌生号码却又被手机智能拦截的来电提醒,都像深海下的暗流,无声涌动。
崔胜澈的生活节奏被迅速重新调校。个人行程依然冻结,但团队活动更加密集。新专辑的宣传期进入白热化,打歌、综艺、采访、拍摄……他早出晚归,回来时常常累得话都不想说,只是沉默地洗漱,然后把自己扔进床铺,沾枕即眠。
他不再避讳和我谈论工作,但话题总围绕着舞台效果、成员状态、歌曲反响这些“安全区”。关于那次直播,关于后续舆论,关于公司可能的新安排,他只字不提。我们之间像是达成了一种新的默契:不主动触碰那个已然被撕开、却又被一层薄薄的“颜值热议”暂时包裹起来的伤口。
我则被更深地圈禁在这间公寓里。“隐形”的指令没有撤销,反而因为意外的曝光和随之而来的、略带猎奇性质的高度关注,变得更加严格。室长甚至通过崔胜澈,委婉地提醒我,近期最好不要有任何需要身份验证的出行,比如乘坐飞机或高铁。我的活动范围,从这间公寓,进一步缩小到以它为中心的、一个理论上安全,实则步步惊心的方寸之地。
网络上的热度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持续着。我的名字没有正式曝光,但“崔胜澈妻子”、“S.Coups太太”已经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代号。社交平台上出现了偷拍视角的、更高清的“整理版”直播截图,甚至有技术流逐帧分析我的侧脸轮廓、发质、甚至家居服品牌。一个名为“嫂子研究所”的粉丝向账号悄然出现,关注人数短短几天内突破六位数。里面没有恶意,大多是善意的惊叹、祝福,以及对我真实身份的好奇猜测。偶尔有不同声音,也很快被“保护嫂子”、“尊重隐私”的呼吁淹没。
这感觉太奇怪了。我像一个没有名字、没有声音的观赏品,被放置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接受着外面嘈杂的、带着各种情绪的打量。那些“好美”的赞叹,听多了,竟也品出一种冰冷的、物化的意味。
尹净汉偶尔会发来消息,用他特有的、拐弯抹角的方式透露一些风声。他说,公司内部对这次意外的舆情走势“比较满意”,正在评估是否可以将“稳定的家庭形象”作为崔胜澈,乃至团队未来形象管理的一个“积极因素”进行有限度的利用。他说,有几个之前态度强硬的品牌方,口风似乎有所松动。他说,成员们私底下都叫我“仙女努那”,尤其是忙内line,兴奋得好像自己哥哥捡到了宝。
这些消息像碎纸片,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走向未明的图景。而我,是这幅图景里最核心,也最被动的那枚棋子。
直到周五晚上,崔胜澈难得没有行程,回来得比较早。我们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晚餐,饭桌上依旧没什么深入的交谈。饭后,他靠在沙发上用平板看编舞视频,我坐在旁边看书,互不打扰,却又共享着同一片安静的空间。
他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屏幕突然亮起,是一个视频通话请求。来电显示是:李知勋 (Woozi)。
崔胜澈瞥了一眼,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拿起平板,似乎想装作没看到。但铃声固执地响着。
“不接吗?”我忍不住问。李知勋是队内的核心制作人,性格安静内敛,很少会这样直接拨打视频通话。
崔胜澈手指在平板边缘敲了敲,最终还是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但没有立刻切换到视频模式。
“知勋啊,怎么了?”他问,语气尽量平常。
手机扬声器里传来李知勋一贯平稳、但此刻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急促的声音:“哥,你现在方便吗?有点事……可能需要嫂子帮忙看一下。”
嫂子。帮忙。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让我和崔胜澈同时怔住。
崔胜澈坐直了身体,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警惕。“什么事?”他问,同时按下了视频切换。
屏幕亮起,出现了李知勋的脸。他似乎在工作室,背景是熟悉的音乐设备和凌乱的乐谱。他的表情有些严肃,眉头微皱着。
“哥,嫂子在吗?”他没有寒暄,直接问。
崔胜澈把镜头转向我。
我有些局促地对着屏幕点了点头:“知勋xi,你好。”
“嫂子好。”李知勋很礼貌地欠了欠身,随即切入正题,“是这样的,我们正在准备下一张专辑的收尾工作,有一首非主打的抒情曲,填词部分遇到点问题。”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这首歌的灵感,来源于哥……和嫂子的一些故事。当然,是经过模糊化处理的。但表达那种……在压力下彼此守护、等待曙光的感觉,现有的几版歌词总觉得差了一点……更细腻的、来自被守护者视角的触动。”
他说话很慢,很认真,每个字都斟酌过。“胜澈哥和净汉哥建议,或许可以请嫂子……以旁观者,或者说,亲历者的角度,看看现有的歌词草稿,提一点感性的意见?不需要专业的歌词修改,只是……感受上的反馈。这或许能给我们一点新的方向。”
我完全愣住了。让我……看SEVENTEEN新歌的歌词草稿?提意见?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且不说我有没有这个资格和能力,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度敏感、极易引发争议的行为。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崔胜澈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知勋,这不合规矩。”他直接道,“而且太冒险了。”
“我知道,哥。”李知勋点头,表情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创作者独有的执着,“所以我才打视频,直接说。歌词文件不会通过网络发送。如果嫂子同意,我们可以约一个绝对安全的时间和方式,比如……下次团队聚餐,嫂子可以‘偶然’看到我摊在桌上的草稿纸?或者,由我口述几个关键段落?”
他说得极其坦然,仿佛在讨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流程。但这种“坦然”背后,是巨大的信任,也是一种……试探?或者,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来自团队内部的接纳信号?
我看向崔胜澈。他紧抿着唇,显然在快速权衡利弊。拒绝是理所当然的,安全第一。但李知勋亲自开口,而且是关于一首“灵感来源于我们”的歌……
“哥,”李知勋又补充道,声音低了一些,“这首歌……对我们很重要。它不仅仅是情歌。我们想表达的,可能比情歌更多。”
这个“我们”,指的显然不只是他和崔胜澈。
崔胜澈沉默了很久。视频那头,李知勋也耐心地等待着,没有催促。
客厅里只剩下空调低微的运转声。
最终,崔胜澈抬起眼,看向我。他没有替我决定,而是把选择权交给了我,目光复杂,里面有关切,有担忧,也有一种……将某种重量轻轻放下的询问。
“你……觉得呢?”他问,声音很轻。
我迎着他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动着。脑海里闪过那些“嫂子研究所”的惊叹,闪过室长严厉的警告,闪过尹净汉透露的“积极因素”,也闪过李知勋那句“对我们很重要”。
我忽然意识到,这或许不仅仅是一份歌词草稿。这是一个模糊的边界,一次小心翼翼的越界试探。从网络虚拟的“颜值赞美”,到参与团队核心创作过程的“感性反馈”,这中间的跨越,象征着一种截然不同的身份认同。
危险吗?当然。
但同样,这也可能是一把钥匙,一把让我从被观赏的“透明罩子”里走出来,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一步,真正触碰到那个属于他的、我一直被隔离在外的世界的钥匙。
我看着崔胜澈,看到他眼底同样的挣扎和考量。然后,我转向手机屏幕,对那头安静等待的李知勋,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如果我真的能帮上一点点忙的话。”我说,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我愿意试试看。”
视频那头,李知勋似乎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属于达成目标的满意神色。“谢谢嫂子。具体的方式,我和胜澈哥再商量。”他顿了顿,又说,“请放心,我们会确保绝对安全。”
通话结束。
屏幕暗下去。
崔胜澈放下手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看向我,眼神复杂难辨。有担忧,有无奈,但似乎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你确定?”他问。
“不确定。”我老实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但……那是你的歌。你们的歌。”我想了想,补充道,“而且,知勋xi看起来,是真的很认真在请求。”
崔胜澈没说话,只是伸手过来,握住我有些冰凉的手指,用力攥了攥。
“我会安排好。”他最终说,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别担心。”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网络世界上关于“颜值”的热议仍在某个角落喧嚣,但在这间安静的公寓里,一条更隐秘、也更真实的纽带,正在被缓慢地、试探性地编织。
歌词草稿会以何种方式递到我手中?我又能给出怎样的“感性反馈”?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但至少,我不再只是一个被动等待风暴过去、或被安置在透明罩子里的观赏品。我第一次,主动地、带着忐忑和一丝微弱的勇气,向着那个属于他的、光芒与阴影交织的世界,迈出了一小步。
哪怕这一步,可能踏空,可能引来新的风浪。
夜还很长,而新的篇章,似乎正在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掀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