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活动后的第四周,某个没有行程的寻常傍晚。
空气里有种微妙的、逐渐习惯的平静。崔胜澈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背靠着沙发,面前支着手机支架。屏幕亮着,显示着直播间的界面,在线人数以一种稳定而可观的速度增长。他没开很亮的顶灯,只开了沙发旁那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地笼罩着他。他穿着浅灰色的居家卫衣,头发柔顺地耷拉着,没做任何造型,看上去比舞台上那个锋芒毕露的队长要柔软松弛许多。
“嗯,今天休息……就在家里。”他对着镜头说话,声音不高,带着点刚睡醒不久的微哑,很随意地回答着评论区滚动的问题,“吃了,叫了外卖。成员们?胜宽他们好像有拍摄,净汉哥……大概在睡觉吧。”他嘴角牵起一点很淡的笑意,是提到熟悉的人时才会有的自然表情。
直播间的评论飞快刷过,大部分是关心他近况、叮嘱他好好休息的暖心话语,间或夹杂着一些对新舞台的赞美和期待。气氛很好,是一种经过风暴洗礼后、略显疲惫但足够温暖的稳定期。
我窝在开放式厨房的料理台边,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手里拿着一本翻到一半的书,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他低沉的嗓音和偶尔响起的、极轻的笑声。这样的场景,在最近开始变得偶尔会有。是公司评估后,认为适当展现一些“平常的”、“居家的”状态,有助于进一步巩固那来之不易的、偏向稳定的舆论形象。
我尽量让自己待在镜头的绝对死角里,动作放得很轻,像一道无声的背景。这是我们之间新的默契,也是室长再三强调的底线——在舆论完全接纳,或者找到更合适的“呈现方式”之前,我依然是那个需要被妥善隐藏的“秘密”,即使这个秘密早已人尽皆知。
厨房的水槽里,放着几个待洗的玻璃杯。我起身,尽量不发出声音,拧开水龙头,调到很小的水流,开始清洗。水流声淅淅沥沥,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什么声音?” 崔胜澈似乎侧耳听了一下,随即对着镜头解释,“哦,没什么,在洗碗。” 语气寻常得仿佛真是他一个人在家的日常。
评论区飘过几句「队长好居家」「自己洗碗吗好乖」之类的调侃。
我加快动作,想尽快结束这微小的噪音干扰。最后一个杯子,内侧沾了点顽固的果渍,我下意识地拧开水龙头,调大了些水流,同时微微倾斜杯身,凑近水柱,想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那一瞬间——
客厅落地窗的方向,大概是远处某栋大楼的玻璃幕墙,恰好反射了傍晚最后一点瑰丽的霞光。那道光斑,像一枚调皮的金色硬币,倏地滑过公寓客厅,不偏不倚,正正落在我面前的料理台不锈钢水槽边缘。
耀眼的反光猛地刺入我的眼睛。
“啊!” 我低低惊呼一声,完全是猝不及防的本能反应。同时,手一滑,那个湿漉漉的玻璃杯脱手而出,“哐当”一声,不算太重,但足够清晰,砸在了不锈钢水槽底部,又骨碌碌滚了半圈,才堪堪停住。
万籁俱寂。
连直播间里崔胜澈的说话声都停了。
我僵在原地,维持着半弯腰的姿势,一只手还悬在水槽上方,眼睛被那突如其来的光斑刺得微微眯起,残留着一点生理性的水光。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撞,随即疯狂擂鼓。
完了。
我几乎能感觉到,客厅地毯上,那道原本落在手机屏幕上的视线,倏地转向了我。隔着半个开放空间的空气,那目光如有实质。
直播间里,死寂了两秒。然后,评论区的刷新速度,以肉眼可见的、恐怖的方式飙升起来。
【???什么声音?女人的声音??】
【我听到了!绝对是个女声!在惊呼!】
【还有东西掉的声音!在厨房?】
【胜澈不是一个人在家?!】
【是……是那位吗???】
【镜头!镜头转过去啊!】
【天哪我心跳都停了!】
【真的是她吗?真的吗?!】
崔胜澈的背影也僵住了。我能看到他卫衣下骤然绷紧的肩线。他没有立刻回头,也没有去看疯狂滚动的评论区。他就那么背对着我,坐在那里,仿佛成了一尊静止的雕塑。
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粘稠得如同冷却的糖浆。
然后,他动了。
动作很慢,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他伸出手,不是去拿手机,而是先拿起旁边沙发上随意扔着的、我的一件米白色开衫毛衣——那是我之前窝在沙发上看书时搭在身上的。他把它团了团,似乎想递过来,或者做点什么遮挡,但中途又停住,手指收紧,将柔软的毛衣攥出了深深的褶皱。
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他的脸出现在直播镜头的边缘,侧对着屏幕,目光准确无误地投向厨房,投向我。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惊慌,没有失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和沉静底下极力压制的、复杂的波澜。他的嘴唇抿得很紧,下颌线清晰得像刀锋。
他就这样,隔着那段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我。也任由直播镜头,将他的侧脸,以及他视线所及的方向——那不可避免会带入厨房一部分空间的视角——毫无保留地呈现给了屏幕另一端成千上万、此刻正屏息凝视的观众。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那束残留的霞光反照早已移开,但我却感觉全身都暴露在另一种无所遁形的强光之下。逃吗?立刻躲进卧室?不,那样更显得欲盖弥彰。留下?像一尊愚蠢的标本,任由打量?
就在我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被这巨大的曝光和恐慌淹没时,崔胜澈忽然开口了。不是对我,是对着镜头。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比刚才闲聊时更低哑了一些,带着一种奇异的、破罐子破摔般的坦然,又或许,是某种更深的东西。
“啊,”他说,目光依旧落在我身上,语气寻常得像在介绍今天天气不错,“被发现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
直播间评论区彻底炸裂,刷新的速度快到只剩一片模糊的色带,各种颜色的感叹号、问号、韩语字符混合着几乎要溢出屏幕的震惊和激动。
他没有理会。他的视线终于从厨房那边,缓缓移回了手机屏幕上。看着那些疯狂滚动的评论,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不是舞台上的完美笑容,也不是平日里放松的笑意,而是一种……卸下某种重负后,混合着无奈、歉疚,以及一点点近乎顽劣的、认命般的释然。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
他伸出手,不是关掉直播,而是调整了一下手机支架的角度。镜头微微偏转,将他整个人,以及他身后更大部分的客厅空间——包括开放式厨房那个模糊的、但已足够让人看清有一个人影站立着的区域——都囊括了进去。
他甚至还往后靠了靠,给镜头让出更开阔的视野。
“别吓到她。”他看着镜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她有点……害羞。”
这句话,是对着所有观看直播的人说的。
我站在厨房的水槽边,指尖还残留着自来水的冰凉,浑身僵硬。隔着那段距离,我能看清他屏幕上那些疯狂滚动的评论,已经彻底变了风向。震惊之后,是井喷般爆发的、另一种极致的情绪。
【啊啊啊啊啊真的出现了!!!】
【虽然只有一个侧影和一点点轮廓但是!!】
【身材!!!那个腰线我看到了!绝了!】
【皮肤好白!光线这么暗都感觉在发光!】
【头发!是长发!黑发吗?好柔顺的样子!】
【气质!绝了!光是站在那里就好有氛围感!】
【胜澈看她的眼神……我没了……真的好温柔好保护啊……】
【“别吓到她”呜呜呜我哭了这是什么偶像剧台词!】
【之前谁说嫂子普通的?给我出来!这还普通?!】
【这颜值……就算看不清脸也绝对是美女啊!身材气质都绝了!】
【怪不得要藏起来……是我我也舍不得给人看!】
【Coups啊!!!你老婆好美!!!(破音)】
【对不起我叛变了,姐姐好美,我可以!】
【这声‘嫂子’我先叫为敬!】
【所以刚才是在洗碗吗?居家好老婆!】
【胜澈好福气啊!!要好好对我们嫂子!】
……
排山倒海的惊叹,几乎淹没了之前所有的质疑和复杂的情绪。纯粹的、对于“美”的直观冲击,以及崔胜澈那坦然甚至带着纵容的态度,像一阵飓风,瞬间席卷了舆论的走向。
我耳根发热,脸颊滚烫。这完全超出了我所有的预想。不是指责,不是探究,而是……这种近乎狂欢的惊艳?
崔胜澈似乎扫了一眼评论,然后又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这一次,他眼底那片沉静的深海里,清晰地映出了一点星光般的、带着安抚和些许好笑的笑意。他用口型,无声地对我说了两个字:过来。
我愣住。
他朝我伸出手,不是刚才那种隔着距离的示意,而是实实在在的,等待我过去牵住的手。
镜头,正对着这个方向。
评论区已经彻底疯了,全是「过去!」「牵手!」「让我们看看!」的呐喊。
我的脚像钉在了地上。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回流,留下一片冰冷的指尖和滚烫的脸颊。理智在尖叫着逃离,但身体却像被那道平静而坚定的目光牵引着,鬼使神差地,迈出了一步。
然后,是第二步。
我绕过料理台,走过那片开放的空间。没有去看镜头,目光只落在他伸出的那只手上,和他那双映着暖黄灯光、清晰倒映着我逐渐走近身影的眼睛里。
客厅地毯柔软。我走到他身边,停下。
他没有立刻拉我坐下,只是仰头看着我,目光很静,带着一种全然的接纳,和一点点鼓励。然后,他才轻轻握住我的手腕,将我带到他身侧的地毯上坐下,紧挨着他。
我的侧影,我的大半张脸,我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我低垂的、颤动的睫毛,我身上那件简单的居家服……所有细节,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毫无遮挡地,暴露在成千上万道目光之下。
他握着我的手,没有松开。指尖温暖,力道稳定。
他重新看向镜头,脸上那点淡淡的笑意加深了些,不再是刚才那种认命般的释然,而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真正的轻松,甚至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嗯,”他对着镜头,声音清晰地传出去,带着笑意,也带着前所未有的、宣示主权般的温柔笃定,“是很好看。”
直播间的评论区,在这一刻,彻底被“啊啊啊”和“祝福”的海洋淹没。
而我坐在他身边,被他握着手,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平稳呼吸和心跳,感受着屏幕那头汹涌而来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炙热目光,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那道小心翼翼拉了许多年的窗帘,在这一刻,被他亲手,彻底地、毫无保留地拉开了。
光涌了进来,刺目,滚烫,无所遁形。
而我们,就这样坐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