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半,崔胜澈离开了公寓。
他没让我送,甚至没在门口多停留。只是换了一身更挺括的黑色西装,头发重新打理过,遮住了眉眼的疲惫,只留下一个冷硬沉默的侧影。关门的声音很轻,咔哒一声,像是切断了最后一点与外界喧嚣的脆弱连接,也把我独自留在了这片骤然放大的寂静里。
门合上的瞬间,我一直挺直的脊背像被抽走了骨头,软软地塌陷进沙发深处。早晨那杯凉透的咖啡带来的苦涩,似乎还顽固地停留在舌根。茶几上,他的手机被拿走了,只剩下我那部依旧屏幕朝下的黑色机器,像个沉默的、不祥的禁忌。
“保持绝对的隐形。”
室长的声音冰冷地回响在耳边。不仅是避免被拍到,更是避免任何可能引发新一轮讨论的举动。包括与团队成员的私下接触。
这意味着,我连向此刻或许同样焦头烂额的尹净汉、权顺荣,甚至刚才还红着眼眶安慰我的夫胜宽,发一条询问近况的信息,都可能成为新的“把柄”。
我被彻底隔绝了。不仅是与那个沸反盈天的外界,甚至与这个由他构建的、我唯一熟悉和依赖的微小世界。
孤独感第一次如此具象,像冰冷粘稠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浸透皮肤,淹没口鼻。
我机械地拿起自己的手机,指尖冰凉。屏幕解锁,无数未读信息和推送通知的图标上,红色的数字依旧触目惊心。我闭了闭眼,没有点开任何一个社交软件,只是调出了那个几乎从未拨出过、却烂熟于心的号码——崔胜澈的私人手机。指尖悬在拨号键上,良久,又缓缓移开。
不能打扰。他现在需要面对的,远比我的孤独和恐惧重要得多。
时间在空荡的公寓里被拉得无限长。我强迫自己起身,收拾早上狼藉的厨房,擦拭一尘不染的桌面,把沙发上的薄毯叠好放回柜子。做这些琐事的时候,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可能的动静——脚步声,电梯声,甚至是隔壁夫胜宽开关门的声音。但什么都没有。这层高级公寓的隔音太好,好到像一座精美的孤岛。
最终,我还是坐回了沙发,打开了电视。没有看任何娱乐频道,只是随便调到一个播放着无声纪录片的台。画面里是深海,幽蓝的光,缓慢游动的奇异生物。寂静无声,却诡异地与此刻的心境贴合。
然后,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指尖颤抖着,点开了那个挂着“爆”字的社交平台。实时广场依旧在飞速刷新,但话题似乎有了微妙的偏移。
崔胜澈手写信# 这个词条热度正在急速攀升。
我点进去。
置顶的,是他个人账号在十分钟前发布的一张图片。纯白的信纸,黑色的手写韩文。字迹是他一贯的风格,端正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棱角,只是比平时更用力些,墨水在转折处有轻微的洇开。
内容与室长告知的框架大抵一致。开头是对所有关心他的人“致以最深的歉意”,承认“因为个人不够成熟谨慎的决定,给大家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困扰和失望”。他写道:“作为SEVENTEEN的队长,作为在舞台上接受大家喜爱和期待的艺人,我深知肩上承担的责任。未能妥善处理好私人事务,影响了团队,让成员们和公司担忧,让一直支持我的CARAT们伤心,这是我的失职,我郑重道歉。”
接下来是关键:“关于我的婚姻……是的,我已经与所爱之人缔结婚约。她是我人生中重要的存在,是我在疲惫和压力时得以喘息和获得力量的港湾。此前选择不公开,是出于对她平静生活的保护,以及对团队和粉丝的顾虑,绝非有意隐瞒或欺骗。但如今以这种方式被大家知晓,造成了如此巨大的波澜,我再次感到万分抱歉。”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推卸责任,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隐婚”的正当性。他只是陈述,道歉,把所有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唯独在提及“所爱之人”时,用了“重要存在”、“港湾”这样朴素却分量极重的词。
最后,他写道:“我将暂停所有个人活动,深刻反省。对于团队行程造成的影响,我将尽全力弥补。再次向所有受到伤害和感到失望的人致歉。也恳请大家,不要将无关的指责和怒火牵连到我的家人和成员们身上。所有批评,我一人承担。对不起。崔胜澈 敬上。”
手写信的图片下,评论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增长。风向……似乎真的在变。
【虽然还是很伤心……但这封信看得我有点难受。Coups啊,好像真的很累。】
【承认了,道歉了,没有找借口。至少是堂堂正正的态度。比那些被拍到还嘴硬的强多了。】
【‘她是我人生中重要的存在,是港湾’……呜呜呜,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掉下来了。他一定很爱她吧。】
【暂停所有个人活动……代价真的很大。这是他自己选择的惩罚吗?】
【重点难道不是保护了女方吗?通篇都在揽责任,没有一句提到女方的信息,连称呼都没有。是在用这种方式保护她吧?】
【作为团粉,生气是真的生气,但看到队长这样道歉,又狠不下心了……团队怎么办啊?】
【只有我注意到他的手在抖吗?看那个‘澈’字的最后一笔,墨迹都歪了。】
【哥哥啊……你要幸福啊。虽然心很痛,但如果你真的幸福的话……】
【道歉接受,但不会原谅。偶像失格就是失格。】
【路好转粉了怎么办?有担当,够男人。娱乐圈敢这么直接承认已婚的没几个吧?】
【CARAT们,我们现在该做的不是内讧,是保护SEVENTEEN啊!队长已经这样了,我们不能让团队垮掉!】
【对!守护SEVENTEEN!相信胜澈哥,也相信成员们!】
……
并非一边倒的谅解,依然有心碎和指责,但理性的声音、心疼的声音、甚至因为他的担当而心生好感的声音,正在逐渐增多,与那些极端的言论形成对抗。更重要的是,“保护SEVENTEEN”、“相信成员们”这样的团粉呼声开始集结,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我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那些滚动的文字,看着那张熟悉的字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酸又胀。他把所有都揽过去了,用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这封信里每一个字的重量,只有我知道。
视线变得模糊。我关掉页面,不敢再看。
几乎是同时,手机震动了一下,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一条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净汉哥让我告诉你,别担心,我们都在。」
没有署名。但我知道是谁。尹净汉。他总是这样,用最隐晦的方式,传递着最及时的温度。
我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冰凉的手指蜷缩起来,握紧了手机,那一点金属的坚硬触感,似乎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力量。
下午的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电视里的深海画面早已变成枯燥的广告。我坐立不安,无数次想拨打那个号码,又无数次强迫自己放下。
直到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橙红时,玄关终于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门开了。
崔胜澈走了进来。
依旧是那身挺括的黑色西装,但领带被扯松了,歪在一边。头发也有些凌乱,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他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异常苍白,眼眶下是浓重的阴影,嘴唇紧抿着。整个人像是刚从一场耗尽所有心力的鏖战中脱身,带着一身看不见的硝烟和疲惫。
他站在门口,目光有些空茫地扫过客厅,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很深,很重,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释然?沉重?歉疚?还是别的什么。我看不真切。
“我回来了。”他说,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
我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仰头看着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成一个轻轻的拥抱。
他身体僵了一瞬,随即,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支撑,重重地靠在我身上,把脸埋进我的肩窝。呼吸滚烫,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西装布料冰凉,但他身体的温度却高得吓人。
我们就这样,在渐渐暗下去的玄关光影里,沉默地拥抱着。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他才稍稍退开一点,低头看着我,抬手用指腹很轻地擦过我的眼角——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哭了。
“没事了。”他说,声音依然沙哑,却带上了一丝奇异的安定,“他们……都知道了。”
“孩子们(成员们)……怎么样?”我小声问,心揪着。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浓雾似乎散开了一些,露出一丝真实的、属于“崔胜澈”的柔软痕迹。
“骂了。”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极淡的、算不上笑容的弧度,“也哭了。”顿了一下,声音低下去,“但……都站在我这边。”
简短的几个词,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我能想象那个场景,想象那些朝夕相处的男孩们,从震惊、无措到最终选择理解和支撑。那绝不轻松。
“净汉哥,”他补充道,声音里多了一点温度,“还有胜宽,珉奎……他们让我告诉你,别怕。”
我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他握住我的手,指尖冰凉。“公司那边,暂时就这样了。手写信发了,个人活动停了,该承担的代价,都在承担。”他看着我,目光专注而坚定,“舆论……比预想的好一点。至少,没有更坏。”
“我看到信了。”我哽咽着说。
他没说什么,只是更紧地握了握我的手。
“你饿不饿?我去做点吃的?”我吸了吸鼻子,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
他摇摇头,拉着我走到沙发边坐下。他靠进沙发背,长长地、缓慢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把积压在胸腔里一整天的浊气都吐出来。然后,他侧过身,手臂伸过来,将我揽进怀里,让我靠在他的胸口。
隔着衬衫布料,我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比刚才平稳了许多。
我们就这么依偎着,坐在渐渐被暮色吞没的客厅里。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斑斓的光影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我们脚边投下变幻的光斑。
风暴并没有过去。我知道。暂停的活动,无形的隔离,虎视眈眈的各方,未来的不确定性……一切都还在那里。
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个被他紧紧拥住的、安静的角落里,我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劫后余生的暖意。
舆论的潮水似乎暂时退去了一点点,露出了可以喘息的滩涂。而在这片滩涂上,他的队友们,用他们的方式,筑起了一道小小的、却坚固的堤坝。
“累了就睡会儿。”我轻声说。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下巴蹭了蹭我的发顶,手臂收得更紧。
寂静重新降临,但这一次,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真空,而是充满了无声的慰藉和相依为命的温度。
漫漫长夜或许仍未结束,但至少,我们不再是一个人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