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瑶光未晚
乱葬岗深处,枯木逢春,一弯冷月照破残阵。
阿晚把金光瑶安置在昔日魏无羡搭过的竹庐里,四壁漏风,她却用仅剩的灵力织出结界,挡住外圈游荡的阴灵。
血契已断,痛却未止——
她替他换药,指尖碰到他溃烂的伤口,仍会条件反射地心悸;
那是同生共死半年留下的后遗症,像旧琴弦,断了还振。
金光瑶几次在夜里痛醒,伸手去摸榻边,确认她还在,才又昏沉睡去。
阿晚便倚在门槛,看远处磷火飘浮,听身后他压抑的喘息,心里空得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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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是他旧日生辰。
阿晚跑遍荒岗,采来一捧野山樱,插在缺口的瓦罐里。
金光瑶靠在竹榻,伸手接住一瓣落花,笑纹里带着久违的澄明:“第一次有人送我花。”
阿晚低头剥枇杷,声音散在雨声里:“也是最后一次。”
他抬眼望她,眸色被花影映得柔软:“阿晚,血契没了,你随时可走。”
“走去哪?”她嗤笑,指尖捻破果皮,汁水溅在唇角,“我这一副假魂空壳,除了你,没人肯收。”
“那就别走了。”他声音轻得像落花,“留在这儿,陪我等死,或者——”
“一起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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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竹林深处传来脚步声。
蓝曦臣独自寻来,白衣染泥,裂冰背在身后,眼里却没了昔日剑锋。
“我来送药。”他放下乾坤袋,又递过一卷手札,“洗魂阵改良图,可稳他残魂。”
阿晚没接,只问:“百家如何?”
“敛芳尊已死。”蓝曦臣声音低哑,“金麟台立了新督,世间再无金光瑶。”
他看向竹帘内那道削瘦身影,眼底浮出微红:“阿瑶,二哥能为你做的,只剩这些。”
金光瑶在榻上轻咳,却笑得云淡:“谢二哥。”
“但——”蓝曦臣转向阿晚,深深一礼,“也请姑娘,替我看着他,别再让他走错路。”
阿晚侧首,半晌才道:“路已经走到尽头,再错,也是死路。”
“那就陪他,同赴死路。”蓝曦臣叹息,转身踏入竹林,背影如月,渐远渐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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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乱葬岗的夜短得像一瞬。
金光瑶精神稍好,便教阿晚在屋前开了一片菜畦,种萝卜与山葵。
她笑他:“敛芳尊竟也沾泥土?”
他挽袖,指尖沾泥,抬手点在她鼻尖:“夫人可愿餐餐萝卜?”
阿晚踹他一脚,却忍不住弯唇。
那一日,竹庐第一次传出笑声,惊起几只夜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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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阴风大起。
聂明玦残魂在体内冲撞,金光瑶一口血喷在阵图上,黑气沿颈侧攀爬,几乎吞没下颌。
阿晚将他按在怀里,咬破自己手腕,把血灌进他口中——
血契虽断,她的血仍带他的灵息,能暂压凶煞。
“咽下去!”她声音发颤,“你敢吐出来,我就把你扔进乱葬岗喂狗!”
金光瑶靠在她肩,低低地笑,血沫染红她衣襟:“夫人……好凶。”
那一夜,竹庐灯火未熄。
阿晚抱着他,在满地血图里坐到天亮,耳边是他时断时续的呼吸,像随时会熄的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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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野菊漫山。
金光瑶已能下地,他砍来枯竹,在屋侧搭了一座小亭,亲笔题匾——
“瑶光未晚”。
阿晚嘲笑字丑,他却一本正经:“瑶是我,晚是你;天光尚未晚,我们还来得及。”
“来得及做什么?”
“来得及相爱,也来得及……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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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枫叶红时,竹庐来了不速之客——聂怀桑。
他摇扇,笑得温吞:“想请敛芳尊,去聂氏祠堂,给大哥上三炷香。”
阿晚挡在门口,目光冷冽:“他若出乱葬岗,百家必再追剿。”
聂怀桑却递上一枚空白灵牌:“百家已忘金光瑶,只剩聂明玦的残魂未安。”
“让他去,了却旧债,也还我聂氏一个清净。”
金光瑶在屋内听见,披衣而出,面色仍苍白,却颔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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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氏祠堂,烛火幽暗。
金光瑶执香,三拜后,将香插在炉灰里,抬手划破指尖,以血为墨,在空白灵牌上写下——
“兄长明玦,罪弟瑶。”
血字干涸,他俯身叩首,额抵地面,久久未起。
阿晚站在门外,看他脊背微颤,却没有进去扶。
她知道,这一步,只能他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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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夜风猎猎。
他忽然停下,从怀里掏出那枚“晚”字玉佩,递给她。
“碎了的东西,补不回原样。”
“但我仍想把它送给你——”
“当作余生。”
阿晚接过,指尖摩挲裂缝,轻声道:“碎了也好,光能从裂缝照进来。”
她抬手,将玉佩系在他腰间,与自己半枚拼成完整的一个圆。
“金光瑶,我们拜堂吧。”
“就在这里,以月为媒,以风为聘。”
“没有喜袍,没有高堂——”
“只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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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葬岗深处,磷火为灯,枯木为帐。
两人对月三拜,起身时,他牵她手,十指相扣,掌心都是旧疤与新茧。
“阿晚,”他声音低哑,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清亮,“此后山河远阔,人间烟火——”
“我都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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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偶有猎户误入乱葬岗,见竹林深处有炊烟升起。
竹庐前,男子青衣简袍,弯腰劈柴;女子素手执勺,在灶边尝汤,被烫得直吸气。
男子笑她,眉眼温柔:“慢些,没人和你抢。”
霞光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像一条静静流淌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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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道,敛芳尊死于金麟台大火,尸骨无存。
却无人知,乱葬岗的春风,曾吹绿过一对赎罪人的归途。
瑶光未晚,终得一夜好天光。
【全文终】
有想看番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