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旧人归
金麟台春雪初融,血契方成,敛芳尊抱恙理政的消息便像风一样刮遍仙门。
蓝曦臣以“探视”为由,再次留宿高台,却于夜半独往藏书阁,翻出一枚尘封的玉简——
简上刻“晚吟”二字,旁注:
“金麟台弟子,擅剑,殁于乱斗,尸骨无存。”
他指间发紧,玉简“咔嚓”一声裂出细纹,恰如他此刻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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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阿晚于廊下撞见蓝曦臣。
雪光映他素衣,像一柄敛在鞘里的剑,温润却带逼人寒锋。
“姑娘,可愿与我对奏一曲?”他温声相邀,眼底却藏审视。
阿晚腕上契纹微热——那是金光瑶在远处示警。
她却淡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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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琴台,碧帘半卷。
蓝曦臣拨《忘机》,阿晚随口和之,指法生疏,却于转音处自然而然弹出旧式滑音——
那是蓝氏私传,外人无从知晓。
裂冰琴音倏顿,蓝曦臣抬眸,声音轻得像落雪:
“晚吟师妹,果然是你。”
阿晚指尖一颤,琴弦“铮”然崩断,血珠沿指滚落,在白玉琴面绽开一朵小小的红梅。
她收手,垂眸:“你认错人了。”
蓝曦臣却不紧不慢,取出那枚玉简,推至她面前。
“五年前,金麟台内乱,你替我挡刀,被我错手误伤,坠落炎窟。我寻你三月,只得一截断剑。”
“如今,你腕上血契,与敛芳尊命脉相连——可是他用禁术将你拖回?”
阿晚抬眼,眸色像被雪洗过,澄澈却空荡:
“蓝宗主,我什么都不记得。”
“只记得梦里有人喊我‘晚吟’,也记得——”
她轻轻抚过腕间暗金纹,声音低下来:“那一剑,是我自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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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背后脚步轻响。
金光瑶披雪衣而来,笑意温雅,目光却在蓝曦臣身上微微一顿:
“二哥,这般早就来考我夫人琴艺?”
“阿晚,”他伸手揽过她肩,指腹不着痕迹地按在契纹上,似在确认她仍在他血脉里,“回房加件衣裳,雪重。”
阿晚顺从离去,却在转角处停步,隐于帘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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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只剩二人。
蓝曦臣抬眼,声音第一次含霜:“阿瑶,你盗尸炼魂,可知罪?”
金光瑶低笑,指尖拨过断弦,血珠滚落也不在意:
“二哥,当年若不是你那一剑刺偏,她何至于魂飞魄散?”
“我不过把散落的魂捡回来,拼成你们想见的模样。”
“若这是罪——”
他抬眸,眼底血丝如蛛,“那便让罪与我同生共死。”
蓝曦臣握琴的手背青筋浮起:“你疯了。”
“是。”金光瑶声音轻得像叹息,“从她挡在我身前那一刻起,我就疯了。”
“二哥若要揭发,尽管去。”
“只是——”
他侧身,让出小径,笑意温柔得像在送客,“血契已系,她痛一分,我偿十倍;我若死,她亦不能活。”
“你舍得让她再死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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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后,阿晚掩唇,无声剧咳。
掌心里一滩血,温热刺目。
血契将两人的痛觉交织,她此刻才晓得——
原来金光瑶整日微笑的唇下,藏着如此翻涌的腥甜。
她抬眸,看远处水榭对立的两道身影:
一个负琴如雪,一个执伞似月;
中间隔着的,却是她这条被生死反复撕扯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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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蓝曦臣留书而去,只写四字:
“旧债难清。”
阿晚立于高楼,看月色下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明白——
自己这枚被拼凑的魂,竟成了两大家族之间最锋利的刃;
而握柄的人,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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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瑶悄然立在她身后,递上一盏桂花酿,声音低哑:
“晚吟——”
他第一次当面叫这个名字,却随即改口,“阿晚。”
“别怕,从今往后,再没人能带你走。”
阿晚接过酒,却不饮,只侧眸看他,眼底映着月色,也映着腕间暗金纹。
“金光瑶。”
“若有一天,我自己想走呢?”
他垂眸,唇角弯出她熟悉的温良弧度,声音轻得像雪落无声——
“那便先杀了我。”
“我死,你活;你活,我死。”
“我们之间,没有第三种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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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更鼓三声,夜色深似海。
阿晚低头,饮尽那盏桂花酿,喉头辛辣,却抵不过心口翻涌的涩。
她忽然伸手,抓住金光瑶的衣襟,迫他俯身,与自己对视——
“记住你今天的话。”
“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骗我——”
“我会亲手,把刀插进你心口,再把自己也推进去。”
“要死,我们一起。”
金光瑶眼底血色翻涌,却缓缓笑开,像一朵在刀口绽开的罂粟:
“好。”
“生死同穴,永不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