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地宫最底层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气。幽蓝的灵流从地面裂纹中渗出,如活物般蠕动,缠上脚踝时带着刺骨寒意,像蛇信舔舐皮肉。
常丙辉走在最前,脚步沉重却未停。他双目暗金,瞳孔深处似有熔岩缓缓流转。手中的“壹”玉芯仍在震颤,与地底某处隐隐共鸣。每一步落下,脚下焦土便微微凹陷,裂缝中喷出一缕冷雾,瞬间凝成霜花。
张娇娇紧随其后,指尖冰凉,银针在指缝间无声旋转。她的目光扫过四壁——九道模糊人影贴在石壁上,轮廓扭曲,如同被钉死的影子。唯独中央空缺,像一张等待填满的嘴。
常晟睿断后,右臂垂落,骨头早已碎裂,血顺着断渊刀滴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冒着白烟的小坑。他咬着牙,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那把刀,依旧握得死紧。
“别回头。”他低声道,声音沙哑,“看了就出不去了。”
话音未落,常丙辉左脚落地。
焦土翻起,火光冲天。
幻象浮现——七岁那年,焚宅之夜。屋梁坍塌,火舌舔过雕花窗棂,噼啪作响。浓烟滚滚中,他蜷缩在角落,衣衫焦黑,嘴里咳着血沫。一个瘦小的身影躺在废墟边缘,几乎被烧成焦炭,只剩一丝气息未断。
那是他。
镜头拉远。一道玄色长袍掠过火海,是秦明。他怀里抱着个赤脚孩童,脖颈有道细疤,瞳色金赤,嘴角含笑,哪怕在烈焰中也安详如眠。
是“明儿”。
秦明抱着孩子走出火场,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低语:“容器之首,当承命格……丙辉,对不起。”
常丙辉脚步一顿,喉头一紧。
张娇娇第二步落下。
血雾弥漫。
裴家灭门夜。她持刀立于尸堆之中,满身鲜血,手中匕首滴落最后一滴血。月光下,映出少年常丙辉惊恐的脸。他站在院门口,手里还攥着一封信,是她父亲写给朝廷的求援信。
她没杀他。
可那一眼,她记了十年。
幻象无声,却让她指尖微颤。银针嗡鸣,几乎脱手。
常晟睿第三步踏下。
黑影掠过。
家族覆灭之日。朝廷铁骑踏破府门,长枪贯穿父母胸膛。他们将他推进密道,母亲最后回望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但他听见了。
“你护不了所有人。”
幻象尽头,年幼的他跪在地道里,哭到窒息。
他猛地闭眼,再睁时,眼中血丝密布。
“别看!”他嘶吼,“往前走!”
第四步,他强行迈出。
画面一闪——义父秦明站在密室中,将一个婴儿放入玉棺,轻语:“九子归一,真身将现。”那婴儿双眼紧闭,额心一点金赤印记,像烙上去的符。
常晟睿脚步踉跄,几乎跪倒。
他想抬手抹脸,却发现右手动不了。只能靠着刀撑地,一口血喷在焦土上。
三人对视一眼。
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动摇。
张娇娇喘了口气,嗓音发冷:“我们走的每一步,都是他们的安排。”
常丙辉没说话。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血痕未干,与地缝中的灵流相连,像一条活着的线,直通地心。
终于,他们站到了主棺正下方。
头顶,主棺裂缝已扩大如巨口,内里空无一物。唯有虚空之中,一面倒悬的“逆生水镜”浮于裂缝之下,镜面朝下,映出常丙辉头顶。
镜中景象骇人。
他背后浮现出八道黑影,面容依稀可辨——苍白、冷漠、瞳泛金赤。正是八具玉棺中所见的“伪我”。他们静静悬浮,如同附骨之疽。
张娇娇瞳孔骤缩,银针瞬间刺出三根,悬于空中。
“八具玉棺……都在你身上?”她声音发紧。
常丙辉盯着水镜,没答。
镜中八影缓缓转头,齐齐望向他,嘴角勾起诡异笑意。
突然,水镜剧烈震颤。
咔嚓!
一声脆响,镜面炸裂!
无数镜刃如暴雨飞射,寒光刺眼。
常晟睿怒吼:“退后!”
他暴起扑上,以背硬接。
噗!噗!噗!
三道镜刃贯穿左肩,血花四溅。他整个人被钉在焦土上,却仍死死挡在常丙辉前方,像一堵不会倒的墙。
“大哥!”张娇娇扑上前,手指颤抖着去拔镜刃。
“别动。”常晟睿咬牙,“一拔就死。”
他咳出一口血,眼睛却死死盯着常丙辉:“走……别停。”
常丙辉跪地。
左手按住渗血地面,右手抽出折扇,扇骨锋利如刀。他反手一划,掌心血涌,顺着地面裂缝流淌,勾勒出古老符文——“逆命引”。
地脉嗡鸣。
残阵激活。
悬浮的水镜碎片缓缓重组,一块块拼回原形。镜面不再映人,而是显出秦明手书四字,墨迹苍劲:
**壬水归一,杀劫代承。**
张娇娇扶着常晟睿,目光扫过水镜背面,突然僵住。
她颤抖着伸手,触碰镜背刻痕。
那是一行小字,笔迹娟秀,与正面截然不同:
“明儿已醒,丙辉当斩。”
她一字一顿念出,声音轻得像风,却让空气凝固。
常丙辉缓缓抬头。
“皇后……楚玖?”
张娇娇猛地抬头,看向他,眼神冷得像冰:“所以……义父救你,是为了让另一个你醒来?而我们要杀的人,是你自己?”
她声音发冷:“你让我爱一个注定要被取代的人?”
常晟睿咳血,艰难抬头:“娇娘……别说这种话。”
张娇娇却冷笑:“大哥,你一直护着他,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追随的,究竟是水神殿主,还是一个被预定的容器?”
她盯着常丙辉,眼里有痛,有怒,有十年来从未说出口的委屈。
“你说你疼我,半夜替我掖被角……可那些记忆,是不是也都是假的?是不是只要‘明儿’一醒,你就得死?那你这些年,算什么?”
常丙辉低头看着掌心血痕,声音沙哑:“若我非我……你是否仍认我?”
空气死寂。
三息。
张娇娇突然出手如电。
一针刺入他心口。
常丙辉闷哼,身体剧震,眼前一黑。
她死死盯着他,声音微颤:“疼才是真。”
“你疼过,我才知道你在。”\
“你骗我、装病、吐血……可你活着,就是你。”\
“你要是敢变,我不等你开口,就先捅你十八个窟窿。”\
“可你要是死了……我不认命。”
她手指抚过他染血的脸颊,指尖冰凉,却带着温度。
常丙辉缓缓抬手,握住她手腕。
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滴在焦土上,发出“滋”的声响。
他望着她染血的脸,忽然笑了。
笑得极淡,却有温度。
像寒冬里第一缕阳光。
他抽出折扇,一展。
扇骨锋利,反手割破掌心,鲜血淋漓。
他以血为墨,在空中划下两字——
**夺命。**
血字悬浮,如烙印般燃烧。
“我不承命。”他低声,“我夺命。”
地底轰然作响。
八道气息猛然增强,如八条巨龙腾起,齐齐锁定常丙辉。
灵压如潮,狠狠撞来。
常晟睿单膝跪地,断渊刀插入地面,勉强稳住身形。
张娇娇咬破舌尖,强行提起真息,银针悬于胸前,护住两人。
第九子的声音自虚空响起,带着笑意,轻飘飘落下:
“欢迎回家,容器之首。”
常丙辉缓缓抬头。
瞳中金赤再燃,如熔炉重开。
他低头看着手中“壹”玉芯,玉芯裂痕加深,与折扇上的痕迹一模一样。
他忽然明白。
逆命之术,从来不是斩断宿命。
而是以血为引,夺他人之命格,化为己用。
他低声,却字字如钉:
“那就……从吞了你开始。”
话音落。
地底八道气息齐齐震动。
“贰”寒气弥漫,冻结空气;\
“叁”杀意如刀,割裂空间;\
“肆”黑雾翻涌,吞噬光线;\
“伍”雷光隐现,噼啪作响;\
……\
“捌”血纹浮现,如脉搏跳动;\
“玖”无声无息,却最是压迫。
八道命格,遥遥呼应,锁死四方。
主棺裂缝中,那只烙印“壹”字的手缓缓伸出,五指张开,似在召唤。
常丙辉握紧玉芯,一步踏出。
张娇娇紧随其后,银针在指尖旋转,寒光凛冽。
常晟睿咬牙,拔出断渊刀,拖着残臂,一步一步跟上。
地宫深处,钟声突响。
十二声。
水神殿铜钟自鸣。
城中二十四殿,尽数震动。
皇城摄政王塔楼。
黑袍人立于窗前,手中玉牌映出三人前行画面。他轻笑一声,低声呢喃:
“双生归一,九子列阵……终于,开始了。”
他转身,走入黑暗。
岩窟深处。
八具玉棺静立。
第九具缓缓开启。
一道身影坐起,面容与常丙辉一模一样,唯独瞳色金赤如焰。
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轻轻摩挲那道与折扇裂痕一致的伤疤。
嘴角,缓缓扬起。
常丙辉踏出一步。
地面裂纹蔓延,幽蓝灵流倒卷,如血脉回流。
他低头看着掌心血痕,忽然道:“娇娘。”
“嗯?”
“若有一日,我真成了他们想要的样子。”他顿了顿,“你亲手杀了我。”
张娇娇冷笑:“别说傻话。你要是敢变,我不等你开口,就先捅你十八个窟窿。”
他笑了。
笑得极淡。
却终于,有了点人气。
常晟睿靠在石壁上,艰难撑起身子,右臂垂落,骨头早已碎裂。
他看着弟弟,声音沙哑:“接下来……怎么走?”
常丙辉望向主棺裂缝,那里黑漆一片,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他们想让我归位。”他说,“那就让他们看看——是谁,吞了谁。”
他迈步向前。
脚步沉稳。
张娇娇紧跟其后。
常晟睿咬牙站起,拾起断渊刀,拖着残臂,一步一步跟上。
第九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你逃不掉的,丙辉。”\
“你生来就是容器。”\
“你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我们归来。”
常丙辉没回头。
他只低声说了一句:
“那就……从吞了你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