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地宫深处的空气像是凝固的血。

穹顶裂开的缝隙中，月光被扭曲成一道螺旋状的光柱，缓缓旋转着投在主棺之上。那光不似清辉，倒像是一股从天外灌入的灵流，在棺木表面游走、汇聚，发出低沉的嗡鸣。四壁水痕蠕动，渐渐凝出九个人形轮廓，每一尊都面朝中央，空洞的眼眶里泛着幽蓝微光。地面蛛网般的裂纹不断蔓延，渗出黏稠的黑血，血丝中缠绕着细如发丝的金线，像是某种古老血脉正在苏醒。

常丙辉跪在阵心，双膝陷进湿滑的焦土里。他双手死死抠住地面，指甲崩裂，指尖全是混着黑血的碎石。他的头颅剧烈晃动，喉间发出断续的嘶吼，仿佛体内有两个灵魂正用牙齿撕咬彼此的喉咙。

左眼金赤如焰，右眼墨黑似渊。

“归位吧……”童音轻柔地在他脑中响起，带着悲悯，带着宿命的必然，“你护我二十年，该轮到我护你了。”

“滚！”他在心里怒吼，声音破碎，“这是我的身体！我的命！”

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左半边皮肤开始浮现金色纹路，像藤蔓般爬上脖颈，蔓延至眼角；右半边则青筋暴起，血管如蛇游走，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冒着白烟的小坑。

张娇娇跪在他身侧，银针悬于他心口三寸，指尖微微颤抖。她已连点他三处命宫穴，可银针刚触皮肤便瞬间熔化，化作一缕青烟。她咬紧牙关，不敢眨眼，死死盯着他抽搐的脸。

这不是普通的神识争夺。

这是剥离——要把一个人的存在，从根上拔出来，换进另一个命格。

第九子立于残垣之上，脚踏星轨交汇点，手中“壬水”玉牌高举过头。他闭着眼，唇角含笑，声音清冷如霜：“九子归一，真身将现——容器只能有一个主人！”

话音落，玉牌背面的金赤瞳纹骤然亮起，如同睁开了第三只眼。

八具玉棺虚影自空中俯冲而下，化作八道流光，直扑常丙辉眉心。每一道光中，都传来低语——

“贰”字轻叹，寒气逼人；\

“叁”字冷笑，杀意凛然；\

……\

“玖”字无声，却最是压迫。

灵压如潮，狠狠撞向三人。

常晟睿横刀于前，断渊刀嗡鸣震颤，刀身泛起幽蓝水光。他双脚陷入地面三寸，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刀柄滴落。下一瞬，冲击再至，他猛地喷出一口血，单膝跪地，却仍死握刀柄，不肯后退半步。

“大哥……”第九子低头看他，眼神竟有几分温柔，“你当年也是这样，挡在我前面。可你护得了我一时，护得住一世吗？他是容器之首，注定要归位。你们……都在耽误他。”

“放你娘的屁！”常晟睿猛然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嘶哑如裂帛，“我护的是我弟弟！不是什么狗屁容器！”

他暴起跃起，断渊刀划破空气，斩向第九子脚下星轨。

刀未至，反震之力先来。他整个人被轰飞出去，后背重重撞上石壁，喉头一甜，又是一口血喷出。他靠着墙缓缓滑坐，右手手臂寸寸龟裂，皮肉翻卷，露出森森白骨，可那只手，依旧死死攥着刀。

第九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玉牌，那上面已裂开一道细纹。他不恼，反而笑了。

“你打不过我。”他轻声道，“因为你打的是天命。”

常丙辉突然仰头，发出一声凄厉长啸，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他双手抱头，十指插入发间，用力撕扯，头皮绽裂，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眼前，黑了。

意识坠入深渊。

火焰。

浓烟滚滚，屋梁坍塌，火舌舔舐着雕花窗棂，噼啪作响。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衣衫焦黑，脸上满是烟灰，嘴里不停咳着血沫。

是他。

七岁的常丙辉。

可镜头拉远——另一道身影冲入火海，玄色长袍猎猎，正是秦明。他怀里抱着一个赤脚孩童，脖颈有道细疤，瞳色金赤，嘴角含笑，哪怕在烈焰中也安详如眠。

那是“明儿”。

而他自己，躺在废墟边缘，几乎被烧成焦炭，只剩一丝气息未断。一道水光悄然浮现，托起他的身体，将他轻轻送至安全处。

秦明抱着明儿走出火场，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低语：“容器之首，当承命格……丙辉，对不起。”

意识中，童音再次响起：“你不是我。你是我的壳。”

“所以……”常丙辉在黑暗中跪倒，声音颤抖，“我从来都不是那个被救的人？我只是……被选中的？”

“是。”那声音温柔得近乎残忍，“但你护我二十年，已是恩情。现在，该我护你了。我们本是一体，何必分离？”

“放屁！”他在意识中怒吼，双目充血，“我命由我不由天！”

现实中的他猛然抬手，折扇边缘划过左胸，皮开肉绽，鲜血喷涌而出，溅在手中的“壹”玉芯上。

玉芯嗡鸣震颤。

一道暗红符纸虚影浮现——正是他此前所写“逆命帖”！

符纸燃烧，灵压反噬，大阵为之一震。

地面裂纹加剧，血雾倒卷，八具玉棺虚影剧烈晃动，几乎溃散。

第九子眼神微变，终于睁开眼：“你竟还留着那东西？”

张娇娇见状，毫不犹豫抽出一根“焚心银针”，银光一闪，刺入自己心口。

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呼吸一滞，却强撑着扑上前，整个人扑倒在常丙辉身上，吻住他的唇，渡入一缕真息。

那一瞬，她的体温透过衣料传过来，滚烫得不像活人。

她的唇很凉，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

真息如暖流，顺着呼吸渗入他识海，击碎“明儿”的低语幻象。

她在吻中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

“你疼过，你爱过，你半夜咳醒替我掖被角……你就是真的。”

“你装病装到吐血，也要让我安心……你就是真的。”

“你活着，就是你。”

常丙辉身体剧震，瞳中金赤稍退，露出一丝清明。

她松开他，嘴角溢血，却笑了。

“听见没？”她喘着气，手指抚过他染血的脸颊，“谁说你不是真的？我认的夫君，就是你。”

常晟睿见状，猛然抬头，眼中血丝密布。他咬破舌尖，强行提起最后一丝修为，断渊刀燃起幽蓝水焰，刀身嗡鸣如龙吟。

“要拿我弟弟——”他嘶声吼道，声音沙哑如裂，“先碎我骨！”

他暴起跃向阵眼，刀锋直斩第九子脚下星轨交汇点。

轰——！

刀锋斩落，星轨崩裂，灵压反噬如潮水倒灌。

常晟睿七窍渗血，右臂寸寸龟裂，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他整个人被轰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却仍死握刀柄，不肯松手。

第九子低头看他，嘴角扬起冷笑：“大哥，你终究护不住他。”

就在此时——

三股力量同时爆发。

逆命帖燃烧，焚心真息渗透，断渊刀斩阵眼。

大阵，终于崩裂。

空间折叠骤解，八具玉棺虚影哀鸣溃散，化作流光倒卷回地缝。血雾倒吸，地面裂纹迅速闭合，只留下一道道焦黑痕迹。四壁水痕人形崩解，化作水珠滴落。

主棺中那只烙印“壹”字的手猛然收紧，五指成爪，似要攫取什么，却在最后一瞬僵住，缓缓缩回裂缝之中。

第九子身形微晃，玉牌上裂纹加深，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他低头看着掌心，轻笑一声。

“这才开始。”他低声说。

常丙辉缓缓抬头。

双目睁开。

瞳色由金赤彻底转为深邃暗金，如熔岩冷却，内藏烈火。面容平静，却透出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仿佛有一座山正从他体内升起。

他低头看着手中“壹”玉芯，那玉芯仍在震颤，与地底某处隐隐共鸣。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却坚定：

“那就……由我吞了你们。”

地底深处，八具玉棺齐齐震动——

编号“贰”亮起，一道冷芒闪过，寒气弥漫；

“叁”亮起，杀意如刀，割裂空气；

“肆”亮起，黑雾翻涌；

“伍”亮起，雷光隐现；

……

“捌”亮起，血纹浮现；

“玖”最后一道光芒点亮，杀意苏醒，遥遥呼应。

八道气息，自城郊八方升起，穿透地脉，直指皇陵。

第九子站在残垣上，黑袍猎猎，嘴角笑意渐深。

“你以为你在反抗？”他轻声道，“你只是……终于醒了。”

常丙辉没看他。

他缓缓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却稳稳踏出一步。

张娇娇挣扎着爬起，扶住他手臂，指尖冰凉。

“你还撑得住？”她问。

他点头，嗓音低哑：“撑得住。”

她咬牙，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珠，递给他：“这是‘逆溯引魂’的母印，能锁你神识，防再被夺控。”

他接过，指尖摩挲珠面，忽然道：“娇娘。”

“嗯？”

“如果有一天……我也变成他们那样的东西。”他顿了顿，声音很轻，“你亲手杀了我。”

她一愣，随即冷笑：“别说傻话。你要是敢变，我不等你开口，就先捅你十八个窟窿。”

他笑了，笑得极淡，却终于有了点人气。

常晟睿靠在石壁上，艰难地撑起身子，右臂垂落，骨头早已碎裂。他看着弟弟，声音沙哑：“接下来……怎么走？”

常丙辉望向主棺裂缝，那里黑漆一片，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他们想让我归位。”他说，“那就让他们看看——是谁，吞了谁。”

他迈步向前，脚步沉稳。

张娇娇紧跟其后，银针已在指尖旋转。

常晟睿咬牙站起，拾起断渊刀，拖着残臂，一步一步跟上。

第九子立于残垣，静静看着三人背影，手中玉牌微微发烫。

“这才开始。”他再次低语，转身，身影融入黑暗。

地宫重归寂静。

唯有八具玉棺深处，杀意如潮，缓缓苏醒。

第二十章九子归一，真身将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