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四刻,地宫最底层的空气像是凝成了血块。
深渊炸开,黑雾翻涌,一道裂口自三人脚下撕裂大地,深不见底。冷风从地心钻出,裹着铁锈与腐骨的气息,刮在脸上像刀子割肉。主棺缓缓升起,悬浮于裂口中央,幽光流转,棺身铭文“壬水归一”忽明忽暗,每闪一次,三人体内真息便紊乱一分,仿佛有根线在抽他们的命脉。
八具玉棺虚影自深渊四周浮现,呈环形围拢,通体漆黑,表面浮着细密裂痕,如同干涸的河床。每一具棺首都睁开一只金赤瞳,目光如钉,齐齐锁住常丙辉。灵压交织成网,空气沉重得能压塌脊梁,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张娇娇指尖一颤,银针无声旋转。
常晟睿咬牙,断渊刀插进焦土,支撑残躯。右臂骨头早已碎裂,血顺着袖口滴落,在镜面般的地面上“滋”地冒起白烟。
第九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轻飘飘的,却像铁锤砸进耳膜:
“容器之首,终归尘土。”
话音落,地面焦土迅速化为光滑镜面,倒映出九重天火炼魂之景——九个常丙辉被铁链贯穿四肢,悬于火海之上,皮肉焦裂,哀嚎不绝。火舌舔过眼眶,烧尽睫毛,可那双眼睛还睁着,空洞地望着上方。
现实与幻境交融。
三人脚步踩在镜面,倒影却滞后半拍,仿佛身体已被剥离,灵魂滞留在火中受刑。
常丙辉站在最前,掌心血痕未干,“壹”玉芯仍在震颤。他抬头,盯着那具主棺,喉头滚动了一下。
一步踏出。
刹那间,八道命格如洪流轰击神识!
“贰”寒气入体,经脉瞬间冻结,七岁焚宅的幻象扑面而来——屋梁坍塌,火舌舔过雕花窗棂,噼啪作响。浓烟滚滚中,他蜷缩在角落,衣衫焦黑,嘴里咳着血沫。一个瘦小的身影躺在废墟边缘,几乎被烧成焦炭,只剩一丝气息未断。那是他。镜头拉远。玄色长袍掠过火海,秦明抱着赤脚孩童走出火场,回头看了他一眼,低语:“容器之首,当承命格……丙辉,对不起。”
“叁”杀意割魂,裴家灭门夜浮现眼前。她持刀立于尸堆之中,满身鲜血,手中匕首滴落最后一滴血。月光下,映出少年常丙辉惊恐的脸。他站在院门口,手里还攥着一封信,是她父亲写给朝廷的求援信。她没杀他。可那一眼,她记了十年。
“肆”黑雾吞识,家族覆灭之日重现。朝廷铁骑踏破府门,长枪贯穿父母胸膛。他们将他推进密道,母亲最后回望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他听见了。“你护不了所有人。”幻象尽头,年幼的他跪在地道里,哭到窒息。
八重幻境叠加,如八把刀轮番剜心。
常丙辉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七窍渗血,额头抵上镜面,倒影中的自己正被火焰吞噬,一声声“明儿”在耳边呼唤,由弱渐强,像根针扎进脑髓。
张娇娇猛然抬头。
她看见镜面倒影中,常丙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诡异笑意——那不是他平时的样子。冰冷,漠然,像换了个人。
她手指一抖,银针嗡鸣。
是他伪装?还是已被取代?
那些深夜替她掖被角的手,是不是也只是“容器”的本能?病中喂药的温柔,是不是也只是演给世人看的戏?
她颤抖着举起银针,寒光直指常丙辉心口,却迟迟未落。
声音发紧:“你要是变了……我怎么知道你还记得我?”
常晟睿见状,怒吼:“退后!别信那声音!”
他挥动断渊刀,斩向虚空,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反震,右臂旧伤崩裂,骨头刺穿皮肉,血喷而出。他整个人踉跄后退,靠在石壁上,咳出一口黑血。
“他是我弟!”他嘶吼,眼睛血红,“就算天要收他,我也得拦!”
第九子轻笑。
“可悲。情爱不过是软弱的枷锁。”
八具玉棺同时震动,八道命格凝聚为实质冲击波,如八条巨龙腾起,齐齐轰向常丙辉!
张娇娇瞳孔骤缩。
她没有再犹豫。
银针一转,猛然刺入自己心口!
噗!
鲜血喷溅,正中悬浮的“壹”玉芯。
玉芯嗡鸣,裂痕加深,幽蓝灵流倒卷,顺着血丝流入地面,与常丙辉掌心血痕相连,瞬间勾勒出“逆命引”符纹。符文燃烧,一圈金赤波纹扩散,短暂冲破幻境。
常丙辉猛然睁眼。
瞳中金赤重燃,如熔炉重开。他喉头涌血,却笑了,笑得极淡,却有温度。
“娇娘……你又疼我了。”
张娇娇单膝跪地,捂着心口,血顺着指缝流下。她抬头,眼神冷得像冰,声音却轻得像风:
“你疼过我就是真。别的我不管。你活着,就是你。”
常丙辉缓缓抬手,抹去嘴角血迹,低头看着掌心血痕,忽然低声道:“娇娘。”
“嗯?”
“若有一日,我真成了他们想要的样子。”
他顿了顿,声音沙哑:“你亲手杀了我。”
张娇娇冷笑:“别说傻话。你要是敢变,我不等你开口,就先捅你十八个窟窿。”
常丙辉笑了。笑得极淡。却终于,有了点人气。
第九子冷笑更甚:“情感,不过是命格的残渣。你们执迷不悟,只会加速毁灭。”
八具玉棺齐震,八道命格再度凝聚,比先前更盛!寒、杀、黑、雷、血……八种力量交织,化为实质冲击波,如潮水般压来!
常晟睿暴起!
断渊刀横斩,以残躯硬接!
刀断!
臂裂!
整个人被轰飞,却在落地前强行扭转,以背砸地,挡在常丙辉身前,像一堵不会倒的墙。
三道镜刃贯穿左肩,血花四溅,钉入焦土。
他咳血,抬头,眼神如铁:“他是我弟……谁都不能夺!”
张娇娇扑上扶住,指尖触其后背,三道镜刃深入肺腑,一拔即死。她咬破舌尖,强行提起真息,银针悬于胸前,护住两人。
常丙辉缓缓站起。
折扇展开,反手割破掌心,鲜血淋漓。
他以血为墨,在空中狂书“夺命”二字。
血字燃起幽蓝火焰,焚空而起,映照整个地宫。
他盯着主棺,低语:“想吞我?先怕我反噬。”
主棺轰然开启,黑雾翻涌。
一道身影缓步而出。
玄色长袍,面容与常丙辉完全相同,唯独双瞳金赤如焰,额心一点赤痕,似烙印。他低头看着掌心,轻抚一道与折扇裂痕一致的伤疤,嘴角扬起。
轻笑:“哥哥,该交还了。”
常丙辉瞳孔微缩。
不是“容器”,不是“赝品”,不是“替代”。
是“哥哥”。
他盯着那张脸,那道伤疤,那双眼睛,忽然明白——这人不是他分裂的魂魄,不是上官清澈造的傀儡。
他是另一个“常丙辉”。
真实存在的,活过的,被封二十年的,本该活着的。
第九子抬手,指尖一点金赤光芒,缓缓指向常丙辉心口。
“你占了我的命格,活了二十年。”他声音平静,“现在,该还了。”
常丙辉没动。
血书“夺命”仍在燃烧,映得他半边脸明,半边脸暗。
他忽然笑了。
笑得极淡,却带着锋利的寒意。
“你说我是容器。”
“你说我非我。”
“你说我该死。”
他一步步向前,踏在镜面,每一步都震得幻象破碎。
“可你有没有问过——”
“我愿不愿意?”
第九子眼神微动。
常丙辉抬手,折扇一展,扇骨锋利如刀,反手割破掌心,鲜血淋漓。他以血为引,在空中划下两字——
**反噬**。
血字燃烧,与“夺命”并列,如双星同耀。
地宫轰然作响,八道命格猛然增强,如八条巨龙腾起,齐齐锁定常丙辉。灵压如潮,狠狠撞来。
常晟睿单膝跪地,断渊刀插入地面,勉强稳住身形。
张娇娇咬破舌尖,强行提起真息,银针悬于胸前,护住两人。
第九子眼神终于变了。
不再是冷漠,而是……一丝动摇。
常丙辉盯着他,一字一句:“你想吞我?”
“先怕我反噬。”
玉棺齐震,九道气息共鸣,地宫之上,皇城二十四殿,铜像双目骤亮,如星火燎原。
水神殿,听雨楼。
乌鸦衔着燃尽的玉牌,停驻屋脊,双目赤红,如两点鬼火。
摄政王塔楼。
黑袍人立于窗前,手中玉牌映出三人前行画面。他轻笑一声,低声呢喃:“双生归一,九子列阵……终于,开始了。”
他转身,走入黑暗。
岩窟深处。
八具玉棺静立。
第九具缓缓开启。
一道身影坐起,面容与常丙辉一模一样,唯独瞳色金赤如焰。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轻轻摩挲那道与折扇裂痕一致的伤疤。
嘴角,缓缓扬起。
地宫深处。
常丙辉缓缓抬手,握住“壹”玉芯。
玉芯裂痕加深,与折扇上的痕迹一模一样。
他忽然明白。
逆命之术,从来不是斩断宿命。
而是以血为引,夺他人之命格,化为己用。
他低声,却字字如钉:
“那就……从吞了你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