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拍在脸上,像碎刀子刮过。
常丙辉站在皇陵巨门前,龙旗猎猎,红得刺眼。他抬手按住胸口,玉牌在衣下剧烈震颤,一下一下,像是另一个人的心跳贴着他皮肉跳动。他闭了闭眼,掌心还残留着血书焚尽后的余温——那四个字,“勿近主棺”,不是警告,是烙印,直接烫进了他识海深处。
他试着唤义父。
指尖掐诀,灵息沉入玉牌,顺着那根看不见的线往下探。可刚触到底,就像撞上一层黑雾,滑不留手,什么也抓不住。只有一丝极细的波动断续传来,像是有人在水底挣扎着吐出几个气泡,又瞬间被吞没。
“义父……”他低声说,声音被风吹散,“你在里面,是不是?你让我别过去……可我不去,谁拉你出来?”
没人回答。
只有风。
他推门。
青铜巨门无声开启,仿佛早已等他多时。脚踩进墓道那一瞬,足音回荡,像是踩在空棺上,一声声,都带着回响。头顶青铜灯树一盏接一盏亮起,幽光泛绿,照出墙上九重石门的轮廓。每扇门上都刻着水纹,一圈圈,层层叠叠,竟与他袖中“逆渊引”符印的阵图分毫不差。
他脚步一顿。
这不是巧合。
这是请君入瓮。
玉牌震得更厉害了,几乎要从怀里跳出来。他压住它,往前走。一步,两步,三步。鞋底踩过青石,留下湿痕——不知何时,地面上已凝了一层薄水,冰凉,黏腻,像血化开后的样子。
穹顶开始滴水。
一滴,落在他肩头,滚进领口。他伸手抹了把,指尖沾上暗红。再抬头,只见整片石顶布满细孔,正缓缓渗出赤珠,落地即化黑雾,腥气扑鼻。
铁锈味,混着香灰的腐甜。
他掩住口鼻,左手悄然掐诀,一道隐匿符印无声释放,如水波般向前探去。符印掠过第三道门,刚触到门缝——
“嗤”地一声,炸了。
灵压反噬,震得他喉头一甜。他咬牙稳住身形,指节发白。禁制。不是普通封印,是活的,会咬人。
他盯着那扇门,眼神冷了下来。
这地方,不欢迎他。
可他偏要进去。
他继续走,步伐未停。体内癸水灵脉忽然微微一跳,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不是外界牵引,而是从血脉深处自己醒来的。那感觉,像是一条沉睡的蛇,在他经络里缓缓游动,冰冷,缓慢,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耳边忽然响起嗡鸣。
眼前一黑。
幻象来了。
金色锁链贯穿魂魄,钉在石柱上。是秦明。他看见义父悬在半空,七窍流血,嘴唇开合,似乎在喊他名字。可听不见。只有锁链摩擦的刺响,和一种……咀嚼声。
他猛地咬破舌尖。
痛感炸开,幻象碎裂。
冷汗顺着鬓角滑下。
他知道那是大阵在侵蚀他的神识。可更让他心寒的是——那幻象里的秦明,不是老态龙钟的模样,而是二十年前,创立二十四殿时的样子。年轻,锐利,眼里有火。
可现在,火灭了。
只剩锁链。
他扶着墙继续往前,呼吸渐重。玉牌几乎要烧起来。他能感觉到,那根线另一头的东西,醒了。不是秦明。是别的什么。
第五重门前,玉牌突然发烫,几乎灼穿衣料。
紧接着,一道声音直接劈进他脑子里:
“丙辉!停下!勿近主棺!”
是义父。
苍老,嘶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常丙辉踉跄后退一步,七窍同时渗出血丝,鼻血滴在青石上,晕开成一朵小花。
“为什么?”他吼出声,声音在墓道里撞来撞去,“若我不近棺,怎么救你?怎么破阵?你说清楚!”
“那棺……不是死物……”秦明的声音断断续续,像被什么撕扯着,“它是‘容器’……他们要炼你为祭……取代你……”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像是被人硬生生掐断了喉咙。
常丙辉靠在墙上,喘息如牛。脑中炸开一个念头——取代?
什么叫取代我?
不是夺运,不是换命,是抹去他,让另一个东西顶替他的位置?上官清澈要的不是他的癸水之体,是要他的名、他的身、他的存在?
他笑了,嘴角扯出一丝血。
“好啊。”他低声说,“那就看看,谁配当‘常丙辉’。”
他走向第九重门。
门上水纹流动,如活水蜿蜒。门中央凹槽,需以癸水之体滴血开启。他拔出袖中短刃,割腕,血落。
血珠滚入凹槽,水纹骤然亮起,如潮水翻涌。门缓缓开启,无声无息。
室内阴冷刺骨。
中央停着一口黑棺,巨大,无铭,唯棺首嵌着一块青玉牌,刻“癸水”二字。那玉质,那刻痕,竟与他怀中玉牌出自同一块原石。
玉牌疯了一样震动,几乎脱衣而出。
他强压住,一步步走近。
体内灵脉共振越来越强,皮肤下青筋泛起淡淡水光,像有活水在皮下游走。他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身体正在被什么力量重塑。
可他没停。
他必须看清。
“若我是祭品……”他低语,声音沙哑,“那我也要看看,是谁想吃下这口血肉。”
三步之外,异变陡生。
袖中“逆渊引”符印突然自燃,赤焰倒卷,顺着手臂烧上肩头。剧痛袭来,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七窍再次渗血。
幻象再临。
秦明被锁链贯穿,魂体残破,嘶吼:“快走!它已在你体内扎根!你早不是纯粹的你!”
他咳出一口血,却笑了。
笑得极轻,极冷。
“大哥……娘子我打不过他们……”
声音很弱,像濒死之人最后的求救。
可这一句,穿透地宫壁垒,顺着那根无形的线,传了出去。
——这是密令。
水神殿密室。
张娇娇猛然睁眼。
她坐在铜镜前,手中机关珠正泛着微光。听到那句话,她手指一动,轻轻一捏。
“咔。”
机关启动。
地下,九枚青铜珠同时亮起,水槽中朱砂流转,形成完整阵图。她低声念:“命格可逆,魂不可替。”
常晟睿立于皇陵外雪地,披着黑氅,如一座山。他听见那句话,瞳孔一缩,右手缓缓按上刀柄。
“来了。”
地宫内。
常丙辉仍跪在地上,血从唇角淌下。他抬眼看去。
棺盖,动了。
无声无息,滑开一线。
一股寒气涌出,带着陈年棺木的腐味,和一丝……熟悉的气息。
他屏住呼吸。
一只苍白的手,缓缓伸出。
修长,骨节分明,指尖微曲,像常年握笔的人。手腕上,一道浅疤——是他七岁那年,为救常晟睿,被刺客刀锋划过留下的。
可那只手,不该在棺里。
他死死盯着,心跳几乎停止。
接着,整张脸露了出来。
年轻,俊秀,皮肤如生,眉眼间稚气未脱。是二十岁的常丙辉。
是他最意气风发的年纪。
更可怕的是,那人胸膛下,一条癸水灵脉正与他同频跳动,一下,一下,像两颗心在共鸣。
镜像。
共生。
他不是尸体,是活的。
常丙辉慢慢站起,抹去唇边血迹。眼中那点柔弱、那点病态,尽数褪去,只剩杀意凛然。
“上官清澈……”他冷笑,“你早知道我的身世……这阵不是夺运,是替命。”
棺中人没动。
那只手,缓缓抬起。
手中握着一把折扇。
水灵折扇。
扇骨上,刻着细如发丝的纹路——是他与张娇娇成婚那夜,两人用血画下的私印。唯有他们知道,唯有他们能认。
可现在,它在棺中人的手里。
双月破云。
清辉洒入地宫,照亮两人对峙的身影。
一站在棺外,一身染血,眼神冷峻。
一躺在棺中,面色苍白,呼吸微弱。
远处,钟声悠悠响起。
第一声。
第七声将落。
常丙辉盯着棺中人,一字一句:“你想替我?可我……还活着。”
棺中人忽然动了。
手指微曲,握住折扇。
接着,缓缓睁眼。
瞳色,由黑转金。
低语如风,飘进常丙辉耳中:
“你说得对,但我已不是你。”
钟声落定。
地宫震荡。
灵压暴起。
两人目光交汇——
一真一假。
一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