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水神殿地底密室。
烛火在青石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像谁在无声挣扎。空气湿冷,带着地下河渗出的铁锈味。水镜阵盘嵌在四壁,泛着幽蓝微光,映得中央青玉案如沉渊之眼。常丙辉独坐案前,指尖轻抚那半块玉牌,纹路如活蛇游走,与摊开的北域皇陵地形图隐隐共鸣。
玉面浮起一层流水般的光,顺着山川脉络蔓延,仿佛整座皇陵在他掌心跳动。
他闭目,呼吸极缓,掌心一滴血珠缓缓渗出,落在玉牌中央。血珠滚入裂痕,瞬间被吸尽。
嗡——
地下灵脉轻震,水镜阵盘骤亮,雾气自地面升起,凝成一座倒悬地宫的虚影。柱廊断裂,石阶崩塌,中央一间玄室缓缓浮现,铁链垂落,锁着一道模糊人影。
是秦明。
他悬于半空,双肩被粗大铁链贯穿,血迹干涸成黑斑。头发灰白散乱,贴在额角,唇色发青,胸口微弱起伏。每到子时,一枚阴钉自顶门缓缓刺入,他咬牙承受,喉间发出低哑闷响。
“癸水归位……九渊启门……”
声音断续,却有节奏,像是某种秘令。
虚影一闪,再闪,第三次重复时,常丙辉猛地睁眼,瞳孔收缩如针。
他认得这口诀。不是义父教的,是当年在竹林秘卷里见过的前朝禁术残篇。那时他年少,只当是疯话,如今听来,字字如刀。
玉牌光渐弱,地宫虚影开始溃散。
他抬手,想再催灵力,指尖却一颤,一口腥甜涌上喉头。他低头,袖口抹过唇角,留下一抹暗红。
不是装的。这一式“残魂引”耗的是本命精血,撑不了太久。
门外脚步声极轻,几乎被水汽吞没。
门开一条缝,张娇娇走了进来。黑衣未换,发梢还挂着雨珠,身上带着外头夜风的寒气。她一眼就看见尚未散尽的幻象残影,脚步顿住。
目光扫过玉牌、地图、案上血迹。
她懂了。
常丙辉早就知道义父没死。不止没死,还留了残魂示警。
可他没说。
她站在原地,没上前,手却已按在腰间银囊上。银针藏在指缝,寒光隐现。
“你早知义父有留魂之术,为何不早说?”
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可那股颤,藏不住。
常丙辉没回头。他盯着玉牌,手指缓缓摩挲那道裂痕。
“若早说,大哥不会让我去。”
“若我不去,局不成。”
张娇娇站在那儿,没动。烛火在她脸上跳,忽明忽暗。
她忽然笑了,笑得极淡,像雪落在刀刃上。
“所以你一直装病?装弱?装怕?就为了等这一刻?”
常丙辉终于抬头,看她。
他的眼神,不再是听雨楼里那个喘不上气的病弱首辅。清冷,锐利,像冬夜深潭。
“这不是救人。”他声音低,却字字清晰,“是请君入瓮。”
张娇娇盯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得可怕。
她嫁他三年,同床共枕,生死相随。她以为自己懂他,哪怕他再会藏,她也能从一个眼神、一次呼吸里看出端倪。
可这一次,他瞒得太深。
深到她竟以为他是真怕,真弱,真需要她和大哥护着。
她慢慢走近,靴底踩在湿石上,发出轻微声响。她在案前站定,俯身,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皇陵核心。
“那你打算怎么入瓮?以你这副身子,进皇陵走不到第三道门就会被人抬出来。”
“那就让人抬。”
“然后呢?等他们把你当祭品摆上阵台?”
“若能换摄政王现身,值。”
张娇娇盯着他,忽然伸手,一把扣住他手腕。
脉象虚浮,气血两亏,是真的衰竭。
可她知道,他能在最虚弱时爆发出最致命的一击。
就像三年前裴家灭门夜,他明明中了七毒散,还能在咽气前一剑割断主谋喉咙。
“你不怕死?”她问。
“怕。”他答,“但我更怕他们活着。”
两人对视,谁也没退。
密室里静得能听见水珠从穹顶滴落的声音。
咚。咚。咚。
像倒计时。
就在这时——
轰!
密室门被一股巨力撞开,木屑横飞,铜环崩断。寒风裹着雨气灌入,吹得烛火狂摇。
常晟睿站在门口,肩披霜雪,发丝凌乱,手中紧握一卷黄绢。
他双眼赤红,像是刚从血里捞出来。
一眼扫过密室:玉牌、地图、水镜阵盘、未散的幻象残影。
他目光最后落在常丙辉脸上。
“你们瞒我?!”
声音嘶哑,像刀刮过铁板。
他一步跨进来,黄绢狠狠摔在案上。
“这是皇后楚玖的密信副本!上官清澈要在皇陵借龙气逆改天命,重铸命格!他要用义父的魂魄做引子,炼‘替命归元阵’!”
他指着常丙辉,手指都在抖。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所以你不急,你不慌,你还能在这儿演戏?义父被铁链穿肩,每日子时钉顶入魂,你却在这里算计怎么利用他?!”
常丙辉没动。他看着大哥,眼神平静得可怕。
“大哥,我不是在利用他。”
“那你是在救他?”
“我在救所有人。”
常晟睿愣住。
“你说什么?”
张娇娇忽然开口:“你当真以为,上官清澈只是想杀义父?他要的是改命。改自己的命格,夺皇室龙气,从此不死不灭,掌控朝纲。若让他成了,天下百姓将永陷黑暗。”
她走到常晟睿面前,直视他眼睛。
“你护得了今日,能护住十年后的江山吗?当权者篡命夺运,百姓何辜?”
常晟睿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他低头看向案上黄绢,密信内容清晰:
**子时替身入棺,庚戌年壬午月癸酉日丁巳时启阵,以癸水残魂为引,锁龙噬魂,逆命归元。**
他手一抖,纸页哗啦作响。
“那也不能拿丙辉去赌!他现在这样子,进皇陵就是送死!”
“若我不去,谁去?”常丙辉终于站起。
他不再靠椅,不再喘息,站得笔直。
“你是武夫,一入皇陵必遭围杀;娇娇是女子,身份敏感;只有我,病弱首辅,人人轻视,才能堂而皇之地请旨探陵,光明正大走进地宫。”
他一步步走近常晟睿,声音低沉却如刀锋割骨。
“大哥,我不是求你理解。我是通知你——明日早朝,我将上奏,请旨探陵。”
常晟睿瞪着他,忽然一把揪住他衣领,将他狠狠抵在墙上。
“你再说一遍?”
墙上的水镜阵盘因撞击轻颤,光影晃动。
常丙辉没反抗。他仰头看着大哥,眼神没躲。
“我说,我要去皇陵。以病躯赴死局,换全局翻盘。”
常晟睿手一紧,指节发白。
他看着弟弟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那层从未有过的决绝。
他忽然觉得,这个他从小护到大的弟弟,此刻陌生得像一把出鞘的刀。
他松了手,后退一步,声音沙哑。
“你变了。”
常丙辉整理衣领,淡淡道:“我一直如此。只是你们,从未看清。”
话音未落——
玉牌猛然爆闪!
一道血光自牌心炸开,直射水镜阵盘。刹那间,所有镜面同时浮现同一幅图:蟠龙缠柱,层层嵌套,血纹蠕动如活物。
“锁龙噬魂大阵。”
张娇娇低声念出阵名,脸色微变。
这阵,只在前朝禁典中出现过一次。以活人魂魄为引,锁地脉龙气,炼化命格,逆天改命。阵成之日,施术者可夺他人命格,替己所用。
而阵眼位置,赫然标注一行小字:\
**生辰八字,庚戌年壬午月癸酉日丁巳时。**
常晟睿盯着那行字,忽然抬头:“这是……摄政王的生辰?”
张娇娇点头:“正是。他要借义父残魂,以癸水之体引动阵法,再以自己生辰为基,完成命格置换。”
“所以他必须让义父活到第七日子时。”常丙辉接道,“只要我能拖到那一刻,就有机会破阵反杀。”
“可你怎么破?”常晟睿怒道,“你连站都站不稳!”
常丙辉没答。他忽然抬手,撕下外袍一角,露出藏于袖中的水灵符印。
符印呈暗青色,纹路如水波流转,正中央一点朱砂未干,像是刚刚画就。
他指尖一划,割破掌心,将血抹在符印之上。
刹那间,符印亮起微光,与玉牌共鸣。
“这是……”张娇娇眯眼。
“水神殿最后一件秘器——‘逆渊引’。”他声音冷彻,“以我之命,引阵反噬。若成功,阵毁人亡;若失败,我死,阵成。”
密室骤然安静。
连水滴声都仿佛停了。
常晟睿盯着他,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他一直以为,弟弟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人。可现在,这个人却要主动赴死,只为掀翻一座山。
“你凭什么认为你能赢?”他声音低哑。
“凭他以为我弱。”常丙辉淡淡道,“凭他以为我怕。凭他以为,我可以被操控。”
他抬手,抹去唇上伪装的紫气,露出原本红润唇色。
那一瞬,张娇娇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的水神殿主。
不是那个楚楚可怜、总喊“大哥娘子我打不过”的病弱首辅。
而是藏在柔弱表皮下的,真正的杀神。
常晟睿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苦涩。
“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从听雨楼那具死傀出现时,你就知道他们会用义父来逼你入局。”
常丙辉没否认。
“所以我将计就计。”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义父真的死了呢?”
“那我就杀了所有人,给他陪葬。”
常晟睿怔住。
张娇娇却忽然上前,一把抱住常丙辉。
她没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常丙辉没动,任她抱着。
他知道她在怕。怕他这一去,真的回不来。
可他不能退。
门外风雨未歇,檐下铜铃轻响。
密室通风口处,一片轻薄纸条悄然飘出,随风滑向窗缝。
一只乌鸦早已等在屋脊,羽毛湿透,眼如黑炭。
它振翅而起,精准叼住那片纸条。
纸条上字迹清晰:\
**子时替身入棺。**
乌鸦衔着纸条,飞向城北摄政王府。
镜头拉近,可见王府地宫深处,一具棺椁静静停放。棺盖微启,内里躺着一人,面容与上官清澈一般无二,胸口放着一块青玉牌,牌面刻着“癸水”二字。
一名黑袍人跪于棺前,低声诵咒。\
“主上命格已移,替身将代其受劫。待子时阵启,魂归本体,逆命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