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影子里那东西，爬到她小腿肚就停了，像被什么咬住似的缩了回去——我盯着她笑，手却摸进了柜台抽屉，攥住了那柄铜秤。”
她没进门，站在门槛外，阳光把她剪成一道利落的轮廓。“林老板不用紧张，”她晃了晃录音笔，“我就做个街头小调查，《当代年轻人的玄学消费图鉴》。听说您这儿……能‘换运气’？”
我扯出个笑：“换？我这儿只收旧货。铜钱、玉佩、老书，修修补补，卖个情怀。”
她往前一步，跨过门槛。
——就在她脚落地的刹那，我后颈汗毛竖了起来。
空气里飘过一丝极淡的腥气，像铁锈混着雨后腐叶。而苏晓本人，毫无察觉，继续笑着：“上周，‘创世科技’的总监跳楼前，最后接触的商户，是您注册的‘林默商贸’。他跳楼前三小时，朋友圈发了句‘终于自由了’——可他微信账单显示，当天中午，他给您转了八万八。”
我心跳漏了半拍。
创世科技那个总监，刘铭，是我第三个客户。他典当的是“恐惧”——全量。换的是“绝对决断力”。我说过，他能三天内拿下濒临流产的海外并购案。
他确实拿下了。
然后站上公司顶楼，张开双臂，像要去拥抱风。
我没答话，只把抹布往柜台上一甩：“苏记者，转账记录能说明啥？我卖他一套‘镇宅五帝钱’，开过光，八万八，明码标价。你要看发票吗？”
她不接话，目光扫过墙上挂的旧算盘、博古架上蒙灰的罗盘，最后停在柜台角落——那个装着张浩“爱情”的青瓷瓶。
瓶子没盖严，一丝粉气正缓缓逸出，在光线下几乎看不见。
苏晓歪了下头：“这瓶子……挺别致。”
我一把抓过瓶子塞进抽屉，“旧药罐，装朱砂的。”
她哦了一声，低头在本子上记了两笔。我瞥见她写的是：“目标警惕性高；现场有异常微光逸散；疑似情绪类载体。”
——她知道。她一定知道点什么。
“对了，”她忽然抬头，眼睛亮得刺眼，“林老板有妹妹吗？”
我手一僵。
林晚。我妹妹。十七岁那年车祸，车翻进河里，没捞上来。
“没有。”我嗓音发干。
“奇怪。”她翻了页纸，“我查到，二十年前，这家铺子叫‘晚晴斋’——‘晚’字，是林晚的晚；‘晴’字，是我名字里的晴。”她抬眼看我，轻声问：“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真不记得我？”
我脑子里“嗡”一声。
十七岁的苏晓，扎马尾，穿校服，来我家吃过三次饭。最后一次，她哭着问我：“林默哥，晚晚手机里最后一条短信，是发给你的，写了‘哥，别信——’……后面没了。你收到过吗？”
我没回她。
因为——我没收到。
那条短信，根本没发出去。
我喉咙发紧：“苏记者，过去的事，别扯远。”
她没逼我，反而笑了：“好。那说点近的。”她点开录音笔播放键——
一段电流杂音后，响起张浩的声音，冷得像冻肉：“……对，就是林默。他那儿有‘东西’。王胖子垮了之后，我连梦都没做过一个，连我妈生日都忘了。可我不后悔。一点不。”
录音停了。
苏晓关掉设备，语气平静：“昨夜十一点，张浩在城西派出所自首，承认三年前篡改王胖子车检报告，导致其刹车失灵——那场‘嫖娼直播’是局，证据是假的，人没出事，但王胖子精神崩溃，现在住进疗养院。”
我手心全是汗。
张浩没提典当。但他提了我。
“他为什么要自首？”我问。
“他说，”苏晓盯着我，“他最近总听见一个声音，问他：‘你典当的东西，还想要回来吗？’——他怕了。”
我猛地拉开抽屉，抓出祖父的笔记，唰唰翻到末页。
那行血字还在：
“典当者欢，承当者苦；分食者众，饲主自缚。”
可——不对。
昨天我明明合上了本子，压在铜秤底下。
现在，它摊开着，那行字正下方，多了一行极淡的、像是用指甲刮出来的痕迹：
“饲主已缚。三日为期。”
我头皮炸开。
“林老板？”苏晓声音很近，“您脸色很差。”
我合上本子，强笑：“空调太低。”
她点点头，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住：“对了，您知道吗？最近好多路人莫名其妙倒霉——地铁闸机卡他们身份证、自动售货机吞钱不吐货、走路被鸽子精准轰炸……医学上叫‘微厄运聚集现象’。”
她回头，嘴角微扬：
“就像……有人把一大坨霉运，剁碎了，撒进人群里分着吃。”
门铃“叮”一声。
她走了。
我瘫在椅子上，喘气。
抽屉里，青瓷瓶“咔”一声轻响——瓶身，裂了道头发丝细的缝。
一缕粉气漏出来，没飘散，反而像被什么吸住，直直钻进我左手腕内侧——那儿，不知何时浮出一个暗红印记：
一个张着嘴的兽首。
我抖着手掀开衣袖——印记下方，皮肤下，有东西在动。
不是血管。
是字。
三个极小的古篆，正随着脉搏，一下、一下，往肉里钻：
饲·主·缚
我冲进里屋，砸开铁盒，抓起账册疯狂翻页。
全是客户记录：
刘铭，典当“恐惧”，换“决断”，已兑付。
周薇，典当“羞耻”，换“自信”，已兑付。
……
张浩，典当“爱情·乙上”，换“复仇快感”，已兑付。
翻到最后一页，空白。
但我把册子对着窗光一斜——纸页背面，透出几行极淡的压痕，像是很久以前，有人用力写过又被擦掉：
林正南，典当“寿元·双份”，换“幼子平安”；
林氏妻，典当“未来气运”，同上；
——典当者欢，承当者苦；分食者众，饲主自缚。
我爸妈的名字，就压在那句箴言底下。
原来不是警告。
是——收据。
我跪在地上，账册掉在脚边。
窗外传来孩童嬉闹声。一个穿蓝裙子的小女孩跑过，手里攥着泡泡水，一吹，七彩泡泡飘进窗来，轻轻撞在我手背上，啪，碎了。
凉的。
我摸出手机，点开刚注册的APP后台——
“命运共享1.0”内测版。
用户数：2,841人。
今日分摊“厄运包”：9个。
最大单笔：张浩的“良知残余”——已被3,127人无意识承当。
系统提示弹出：
【检测到饲主生命波动异常，启动“温养协议”：即刻抽取10名承当者剩余气运，反哺饲主。】
我手指悬在“取消”键上。
只要一点，就能停。
可——我银行刚到账一笔五百万。
房东催租的短信还在屏幕上亮着。
而苏晓，已经盯上我了。
我闭上眼。
按了“确认”。
屏幕变绿：
【反哺完成。饲主状态：稳定。】
与此同时，城东医院，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长鸣——
一名无偿献血后突感眩晕的大学生，心跳骤停。
护士冲进来时，只看见他床头柜上，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
瓶身内壁，浮着一粒芝麻大的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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