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阿哥的手指离柜门只剩三寸。
胤禩靠在书柜后,连呼吸都压进了肺底。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声音,一下比一下快。信已经塞进内襟,紧贴胸口,像块烧红的炭。
外面传来一声喊:“五爷!东角门有人翻墙!”
脚步一顿。
五阿哥猛地回头,“谁去的?”
“小六子看见黑影蹿过去了,往马厩那边去了!”
“蠢货!”他抬脚就往外走,“两个门都不盯死,养你们有什么用!”
亲信连忙跟上,书房门被拉开又甩上,木轴发出沉闷的响声。
胤禩没动。他知道这不一定是真的黑影,更可能是有人故意引开他们。但他现在不能等,也不能想。
他慢慢从柜子后滑出来,贴着墙根挪到窗边。手指搭上窗沿,轻轻一推,缝隙开了半尺。夜风灌进来,带着草灰味。
他刚把头探出去,身后地板突然“咔”地轻响。
是压板。
他立刻缩回身子。那声音像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铃铛晃了一下,极轻,但足够让守卫警觉。
果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人停在书房门口。
胤禩屏住气,摸出小刀,在地板缝里划了一下。
“吱——”
细微的摩擦声从另一头传来。
门口的人转身走开,往里屋查去。
就是现在。
他翻身跃出窗户,落地时顺势一滚,躲进廊下的花丛。枝叶刮过手臂,留下几道细痕。他没管,趴在地上听动静。
马厩方向有灯亮了,人声杂乱。
他起身,弯腰沿着檐下走,绕过主厅侧廊,直奔东墙。那里是他计划撤离的地方,矮墙靠近喂草的杂役房,原本守卫松懈。
可走到半路,他就发现不对。
墙根多了两个人,提着灯笼来回走。衣服是杂役样式,但站姿笔挺,走路无声。
不是普通人。
这是临时加的岗。
他蹲在树后,脑子转得飞快。原路不通,只能换地方。可其他墙都高,翻不过去,正门更不可能。
他抬头看天。
云还没散,月亮偶尔露个脸。时间不多了,再拖下去天就要亮。
就在他犹豫时,东侧偏院突然火光一闪。
“走水了!快救火!”
是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像老杂役。
接着油灯翻倒的声音,噼啪作响,火苗窜起来,点着了晾在外面的布帘。
两名守卫立刻朝那边跑过去,“我去提水!你去叫人!”
墙根空了。
胤禩起身就冲过去。三步并两步爬上矮墙,翻身而下,落地时脚踝一软,差点跪倒。他咬牙撑住,没出声。
墙外是条暗巷,堆着些破筐烂桶。他靠着墙站了几息,确认没人追来,才慢慢直起腰。
手按在胸口,信还在。
他松了口气,低头看怀里的位置,衣料有点湿,可能是刚才出汗蹭的。火漆印边缘有一点破损,像是被人动过又重新封上。
他皱眉。
这种事五阿哥不会犯。要么就不留痕迹,要么就干脆做个假的。
他回想刚才在书房看到的信纸——墨色深浅一致,笔锋顿挫自然,纸张是内务府特供的那种厚宣,遇潮不变形。
是真的。
可为什么会有破损?
除非……这是故意留给他拿的。
想到这儿,他后背一凉。
五阿哥说地砖下的盒子是陷阱,那真正的密信早就转移了。可这封信不是从盒子里拿的,是他从五阿哥桌上偷看到的内容记下来的,后来在柜子夹层找到的。
那是真东西。
也就是说,五阿哥不知道这封还在。
所以他慌了。
否则不会加岗,不会派人监听,更不会听到“黑影”就亲自出来查看。
胤禩嘴角动了下。
你越急,就越容易漏破绽。
他整理好衣服,准备回宫。刚迈一步,忽然停下。
他记得四阿哥今天没出现在御前。
按理说这种时候,他应该在康熙身边当值。可从傍晚到现在,一次都没见着。
而且那个救火的杂役,声音有点耳熟。
不是府里的人。
胤禩站在巷口,抬头看了眼皇宫的方向。
风从那边吹过来,带着一点炭灰味。
他忽然明白过来。
有人帮他。
而且是从一开始就安排好了。
不然不会这么准。
东角门的“黑影”,偏院的“走水”,都是为了引开注意力。
关键是时机。
差一步,他都出不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刚才翻墙时蹭破了皮,有点血丝渗出来。他没擦,只是把袖子拉下来盖住。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一条河。
河边有座小亭子,平时没人去。
他记得白天路过时,看见里面有个人影站着,穿一身青袍,背对着河。
没戴帽子,发髻束得一丝不苟。
他当时没在意。
现在想来,那人站的位置,正好能看到五阿哥府的东墙。
而且……
那人左手垂着,袖口微微鼓起。
那是藏刀的习惯姿势。
四阿哥的侍卫,都是这么站的。
胤禩脚步慢了下来。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我今晚要去哪儿,你要做什么,你全都知道。
你还怕我出事,所以提前布了人。
他没觉得感激,反而有点烦。
你干嘛不直接拦我?
非得在后面偷偷帮我?
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走到河边,亭子里没人了。
只有地上有一串脚印,通向树林深处,很浅,像是特意踩在落叶上走的,不留声音。
脚印只有一串。
走出去十步就没了。
胤禩盯着那地方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宫门走。
他刚走两步,听见身后有树枝折断的声音。
很轻。
像有人不小心踩到了枯枝。
他没回头。
但脚步加快了。
穿过宫门时,守卫认出他,连忙行礼。他点头进去,一路没停。
回到自己院子,他关上门,点亮灯。
从怀里取出信,摊在桌上。
火漆印确实有修补痕迹,但封泥纹路是对的,是五阿哥私印的“山河归心”图样。
他用小刀小心撬开封口,抽出信纸。
上面写着:
“右翼三旗已备马两千,兵五百,可于半月内至京郊三十里处待命。届时城中若起变故,即可入城护驾。”
下面还有日期。
是昨天写的。
他看完,把信折好放回怀里。
然后吹灭灯。
屋里黑了。
他坐在桌边,听着外面的风。
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打开抽屉,翻出一块铜牌。
是今天下午,一个送茶点的小太监顺手塞给他的。
说是什么新贡的桂花糕,八阿哥尝尝鲜。
他当时没在意,随手收了。
现在拿出来看,铜牌背面刻了个小小的“禛”字。
不是名字,是印章的样式。
他盯着看了很久。
然后把铜牌放进袖袋。
躺到床上,闭上眼。
明天早朝,他会把这封信交上去。
但不是全部。
他只交一半内容。
剩下的,留着。
等五阿哥自己跳出来。
他刚要睡着,窗外传来一声猫叫。
很短促。
像是回应什么。
他睁开眼。
没有起身,也没有出声。
只是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握住了那把一直藏着的小刀。
刀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