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把那块灰吹走后，手就一直插在袖子里。
他没再看五阿哥离开的方向，也没急着回寝殿。天已经黑了，御花园里点了几盏灯，风一吹，光晃得厉害。他绕到东边那片草地，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背靠着一块石凳。
胸口那枚玉玺还在，压着衣服，有点沉。他仰头看天，星星不少，月亮也不小，照得人睁眼都费劲。
正发呆，听见脚步声从背后来。
他没回头，知道是谁。
那人走到旁边，没说话，直接坐下了。离他不远不近，刚好能碰着肩膀那种距离。
“你还没睡？”胤禛开口。
“睡不着。”胤禩说，“刚干完坏事的人，一般都得清醒一会儿。”
“你这叫坏事？”胤禛冷笑，“你把真玉玺揣自己怀里，假的放回去，还说是帮人？”
“我可没逼他放手。”胤禩耸肩，“是他自己不敢动。我要是去告发，他现在已经在宗人府跪着了。”
胤禛看了他一眼：“你还挺得意？”
“我不得意，我累。”他揉了揉眉心，“一天之内又是毒点心，又是调包玉玺，还得哄一个快疯的哥哥别自爆。换你你也想摆烂。”
胤禛没接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以后想当什么？”
胤禩转头看他：“啊？”
“我说，”胤禛重复一遍，“你以后到底想当什么？”
胤禩笑了：“我就想当个闲散王爷。每天吃三顿好的，午觉睡够两个时辰，没事写写字、养养鱼，逢年过节给皇阿玛磕个头，然后回家继续躺平。这样不行吗？”
胤禛抬脚踹了他一下。
“哎哟！”胤禩往旁边滚了半步，“你干嘛打人？”
“没出息。”胤禛说。
“这怎么就没出息了？”胤禩坐回来，“你看大阿哥天天争，三阿哥天天卷，九阿哥见谁都喊八哥带我玩，一个个累得跟狗一样。我这不是活得挺明白？”
“你明白个屁。”胤禛斜他一眼，“你以为摆烂就能躲过去？今天是玉玺，明天说不定就是兵符、奏折、西北军报。你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辈子？”
“有你在啊。”胤禩咧嘴一笑，“四哥你不是最靠谱？你主外我主内，你扛事我装傻，咱俩分工明确，合作愉快。”
“谁跟你合作愉快。”胤禛低声骂了一句。
但语气软了。
两人又安静下来。
风吹过来，带着点草味和水汽。远处有虫叫，一声接一声，不吵人，听着反而让人放松。
胤禩伸了个懒腰，往后一倒，直接躺在草地上。
“你说，咱们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他望着天，“那时候你总拉着我去练箭，我不想去，你就说我像个病猫。我还真学猫叫给你听，把你气得拿箭杆敲我脑袋。”
“你还记得？”胤禛也往后靠了靠，一只手撑在地上。
“当然记得。”胤禩笑，“你还偷偷给我塞点心，说是额娘做的，其实是你自己买的。我就装不知道，吃完还夸‘四哥家厨子手艺真好’。”
胤禛嘴角抽了一下：“你早知道了？”
“我又不傻。”胤禩说，“你那点小心思，我全清楚。你表面冷冰冰，其实比谁都操心。大哥欺负我，你不出面，但第二天他准摔跤；三哥说我读书不用功，你就在御前背《孝经》给我长脸。你就是嘴硬。”
胤禛没否认。
他抬头看星星，很久才说：“我不是嘴硬。我是怕你被人伤着。”
“现在不也一样？”胤禩看着他侧脸，“刚才你来找我，不是为了训我吧？你是担心我出事。”
胤禛没动。
“我知道，”胤禩声音轻了些，“今天这事要是传出去，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毕竟玉玺在我眼皮底下被换了，我能脱得了干系？但你没问我为什么管这事，也没说让我交出来。你就是来了，坐这儿，跟我一起看天。”
“你不该一个人扛。”胤禛终于开口。
“我不想连累你们。”胤禩说，“尤其是你。你已经够累了。”
“所以你就自己上？”胤禛转头盯他，“你觉得你能护住所有人？”
“我没想护所有人。”胤禩摇头，“我就想护住几个我在乎的。比如你，比如九弟，比如……算了，不说了。”
“说。”胤禛盯着他。
“说了你也不信。”胤禩笑，“我说我想当咸鱼，你是不信；我说我其实挺怕死的，你肯定更不信。”
胤禛静了片刻，忽然说：“老八，你若真想摆烂，我护你。”
胤禩愣住。
“你不是想吃好睡好玩好？”胤禛看着前方，“那你别管那些事。脏活我来干，黑锅我来背。你想躺，我就让你躺着。”
胤禩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你胆子不小，心思也多。”胤禛声音低，“但你不用什么都自己扛。有我在，轮不到你拼命。”
夜风刮过，吹乱了两人的衣角。
胤禩慢慢躺回去，手从胸口拿开，不再按着玉玺。
“四哥，”他轻声问，“你要是一直这么说，我可真就不起来了啊。”
“你试试。”胤禛哼了一声。
“那我可当真了。”胤禩闭上眼，“从明天开始，我正式宣布——八阿哥胤禩，进入退休预备期。日常任务：吃饭、睡觉、装傻充愣。重大危机：呼叫四哥。”
“你当我是客服？”胤禛皱眉。
“金牌售后，终身保修。”胤禩笑出声，“不满意包退换。”
“退你个头。”胤禛又踹他一脚，这次轻了。
两人就这么躺着，谁也没再说话。
星星很多，一颗接一颗，亮得不像话。
胤禩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连日来的紧绷终于松了，脑子空了，心也空了。
“四哥。”他含糊地叫了一声。
“嗯。”
“你说你要护我一辈子……这话算数吗？”
胤禛没立刻回答。
过了很久，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胤禩的肩膀。
“算数。”
胤禩嘴角动了动，没再问。
他睡着前最后的感觉，是身边那个人还坐着，没有走。
风又吹过来。
草叶扫过他的手腕，有点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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