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或者说被迫进入“贤者模式”的Habi Lee，在家里度日如年。
医生的建议很明确：多修养两周，不急着上学，脑子要紧，先用最低功耗运行，等彻底稳定了再加载“学业”这种高耗能程序。
于是，他的生活被父母强行简化为三点一线：床——饭桌——卫生间。偶尔允许在客厅像老年遛弯一样缓慢踱步三圈，美其名曰“舒缓散步”。
他想碰碰电脑，刚摸到开机键，李春晓女士就像装了雷达一样闪现，手里可能还拿着锅铲或鸡毛掸子，眼神凌厉：“医生说了，少用脑！辐射！伤神！”
他想翻翻书架上的书，哪怕是本漫画，Edison先生会适时地端着一杯据说安神的花草茶出现，用那种温和但不容置疑的牛津腔提醒：“Habi，阅读需要集中注意力，不利于恢复。不如听听音乐？我有些不错的古典乐唱片。”
听听音乐？李华感觉自己快被那些悠扬的小提琴和钢琴奏鸣曲腌入味了，灵魂都要飘出十八世纪的庄园了。他怀念前世短视频的聒噪，怀念游戏里激烈的枪声，甚至怀念办公室里键盘噼里啪啦的声响——至少那代表着活着的烟火气。
吃了睡，睡了吃，发呆，听古典乐……他觉得自己不是脑震荡患者，而是某种被精心饲养、等待出栏的珍稀动物，或者一个正在进行辟谷修行的苦行僧。
闲，快闲疯了。灵魂在呐喊，四肢在退化，大脑在空白与胡思乱想之间反复横跳，三角铁小人都觉得无聊罢工了。
所以，当李春晓在楼下用那种“有客到，但不太算客”的语气喊：“Habi！你朋友Ian来看你了！” 时——
李华几乎是弹射起步的！动作之迅猛，差点让他那脆弱的平衡系统再次宕机。他扶住门框稳了稳，心脏却因为“社交活动！活人！非父母！”的可能性而雀跃不已。
他以脑震荡患者允许的最快速度走到楼梯口，脸上瞬间堆起一个热情的、仿佛见到失散多年亲兄弟的笑容，那笑容的弧度之大、之真诚，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Ian！你来了！太好了！快上来！” 声音里透着一股非常热切的欢快。
正准备上楼的Ian Gallagher，脚步一顿，抬起的脸上写满了错愕。他那双碧绿的眼睛瞪大了，看着楼梯上方那个脑袋缠着纱布、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Habi，仿佛看到钢铁侠突然跳起了芭蕾舞。
这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礼貌疏离、问作业都要斟酌句子的Habi Lee吗？脑震荡还有这种副作用？把人格都震得外向了？
连跟在Ian身后、端着托盘的李春晓都看不下去了。她把放着水果、果汁和小饼干的托盘塞到Ian手里，动作流畅自然，仿佛Ian是自家跑腿的，然后无奈又好笑地拍了儿子胳膊一下：“正常点！收收你那表情，跟中了彩票似的，别吓着Ian。” 语气是嫌弃的，眼底却带着一丝放松——儿子总算有点“活气”了，哪怕这活气显得有点傻。
她又对Ian笑了笑，态度客气但保持距离：“你们聊，就在Habi房间吧，安静。需要什么再叫我。”
Ian机械地点点头，接过托盘，还沉浸在Habi那反常笑容带来的冲击中，迷迷糊糊地跟着脚步轻快的Habi上了二楼。
这是Ian Gallagher第一次踏足Habi的家，进入他的私人领地。
在此之前，他对Habi的了解仅限于学校。他们一起选修过几门课，最“亲密”的时候是做过一个学期的同桌。Habi是他上学以来遇到的极少数——温和到近乎没有脾气，聪明却毫不张扬，友善但又带着明确界限，谦逊得仿佛意识不到自己智商优势——的同学。在充斥着各种drama、荷尔蒙、街头智慧和愚蠢行为的南区高中，Habi像一滴误入油锅的水，安静，格格不入，却又奇迹般地没被炸干。
Ian曾以为，他们俩是光谱的两个极端。他是Gallagher家那个躁动、混乱、情感有时过于充沛的红毛老三；Habi则是隔壁的隔壁那个姓氏奇怪、家庭神秘、永远波澜不惊的亚裔学霸。
直到有一次，他偶然从大哥Lip那里听说，Lip那个前女友的朋友Jennie，有个弟弟，好像就在他们学校，叫Habi Lee。再一打听地址，嚯，前后隔两条街，走几分钟就到。世界真小，南区更小。
自那以后，Ian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在学校的走廊、食堂、操场，用目光搜寻那个安静的身影。他渐渐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Habi。
这种观察起初是好奇：一个人怎么能活得这么……有条不紊？这么……置身事外？
Habi总是独来独往于上学放学的路上，虽然Ian后来发现他其实有固定的同行者，只是那些组合奇怪得像随机抽签。上课时，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笔记工整得像印刷品。课间，他只跟前后左右不得不产生交集的同桌说几句话，内容仅限于“借过”、“谢谢”、“作业第几题”。午餐时，他有固定的几个“饭搭子”，神奇的是，这些人来自不同年级、不同圈子，甚至包括几个名声在外的“混子”，但Habi总能和他们平静地交谈几句，然后安静吃完自己的饭，不参与任何小团体活动。放学后，他有时和同学一起走，一路走一路说话，但到了分岔路口，就礼貌告别，从不延伸进别人的课外生活，总是独自回到他那条街。
他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礼貌地完成所有必要的社交互动，然后精准地退回自己的壳里。他不属于任何圈子，却又似乎能被所有圈子短暂接纳。
Ian不知不觉迷上了这种观察。观察Habi那永远平静的侧脸，看他如何用最简洁的语言应对各种人，看他如何在那片混乱中开辟出一小块井然有序的自留地。他甚至会情不自禁地想象，如果自己是Habi，会怎么样？能像他那样，在南区这片泥潭里，把自己活成一座干干净净的孤岛吗？
今天，他第一次突破了“观察”的边界，踏入了Habi的“孤岛”内部。
当他跟着Habi走进那间卧室时，一股混合着旧书、干净棉布和淡淡药味的宁静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宽敞，整洁得令人发指。阳光透过那扇看起来就很不一般的窗户洒进来，单面玻璃？Ian不确定，反正阳光温暖而不刺眼。巨大的书架顶天立地，塞满了书。书桌上物品寥寥，但每一样都放在最合适的位置。那张双人床看起来柔软舒适。还有一扇低矮的门，通向一个神秘的阁楼。
一切都在诉说着秩序、私密、以及一种与南区格格不入的、被精心守护的“正常”与“安宁”。
Ian站在房间中央，手里还端着那个略显突兀的托盘，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好喜欢这里。
喜欢这宽敞的空间，喜欢这满架的书，喜欢这整洁到近乎禁欲的氛围，喜欢那扇透着光的窗户，甚至喜欢空气中那点淡淡的药味——它提醒着这里住着一个需要被保护的人。
他突然分不清了。
他是因为一直羡慕Habi这个人，羡慕他能活得如此自我又如此安全，才会对他生活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和……喜欢？
还是因为，他先莫名地“喜欢”上了这个安静奇怪的家伙，才会连带羡慕和好奇他所处的整个世界？
情感像一团被猫玩乱的毛线，找不到头绪。他只知道，从踏进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开始，心底就有个声音在叫嚣：
好想拥有。
不是拥有这些东西，而是……拥有这种生活？拥有这种平静？或者，拥有这个能创造出这种平静空间的人？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手一抖，托盘上的果汁杯晃了晃。
“随便坐，Ian。” Habi的声音响起，已经恢复了部分常态，虽然还是比平时热情，“呃……椅子上，或者床上，都行。谢谢你能来看我，我快闷出蘑菇了。”
Ian回过神，把托盘放在书桌空着的一角，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怪异感，扯出一个 Gallagher 家招牌式的、有点痞气的笑容来掩饰：
“嘿，看来摔一下也没全坏，至少知道闷了。” 他目光扫过 Habi 头上的纱布，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了些，“真没事了？头还疼吗？”
李华内心：疼是不怎么疼了，但快闲疼了！兄弟，你能来就是我的救命稻草，管你是红毛还是绿毛，是问作业还是纯聊天，今天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但他嘴上只是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脑袋：“好多了，就是不能乱动乱想。所以……你今天来，是纯粹出于同学爱，还是……” 他顿了顿，带着点试探，“数学作业又有问题了？”
Ian 耸耸肩，在那张看起来很舒服的椅子上坐下，身体放松，但眼睛依旧不着痕迹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细节。
“都有吧。” 他回答得模棱两可，绿眼睛看向 Habi，里面闪烁着复杂的光，“主要是看看你。作业……可以等等。”
李华心中警铃微响：这小红毛，眼神怎么有点怪？不像单纯关心同学，也不像来找乐子。倒像是……来参观博物馆的？还是来踩点的？
但管他呢！只要能打破这该死的、古典乐环绕的休养监狱，哪怕来的是个意图不明的 Gallagher，他也热烈欢迎！
“那太好了！” 李华的笑容又真诚了几分，“我正愁没人说话呢。我妈除了汤就是‘别用脑’，我爸除了茶就是莫扎特。咱们聊点……嗯，不用动脑的？比如……南区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当然，别太刺激的。” 他补充道，指了指自己的头。
Ian 看着 Habi 那双因为期待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以前总觉得这双眼睛太安静，现在却觉得……挺生动，他心里那团毛线似乎缠得更紧了。
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拿起托盘上的一杯果汁，喝了一口。
“新鲜事？那可多了去了。” 他慢悠悠地说，目光却飘向了那扇紧闭的阁楼门。
这个房间，这个人……他好像，真的有点……想要深入了解。
甚至，占为己有。
这个念头危险又诱人，像南区深夜街头闪烁的霓虹。
而对此毫无察觉的李华，正满心欢喜地准备迎接他穿越以来，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非强制性的“社交娱乐时间”。
至于观察者何时会变成入侵者？或者，这场“探望”本身，是否就是一次温柔的入侵开始？
李华的脑震荡后遗症，显然还没恢复到能思考这种复杂问题的程度。
他只知道：有客来，不无聊，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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