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an Gallagher,抛开他那头醒目的红毛和 Gallagher 这个在南区自带BGM的姓氏,客观地说,绝对是个聪明小伙儿。
这种聪明不单指学校里那点东西,虽然他要是愿意,成绩不至于太难看;更是一种街头淬炼出的、敏锐的观察力和灵活的社交本能。他能迅速分辨出哪些人需要恭维,哪些人只需无视,哪些人可以挑衅,哪些人最好别惹。至于如何在混乱中为自己和家庭争取最大利益,更是刻在 Gallagher 家基因里的生存技能。
所以,当 Ian 踏入 Habi 这间整洁得近乎圣殿的卧室时,他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空气中那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和谐的弦音——来自房间主人的紧绷与抵触。
Habi 脸上那过于热情的笑容底下,眼神深处藏着一种领地动物被侵入时的本能警惕。他身体的姿态,看似随意地靠在书桌边,实则肌肉微微绷着,像随时准备将不速之客“请”出去。他甚至不自觉地挡在了通往阁楼那扇门的方向,尽管动作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
Ian 不动声色。他太熟悉这种反应了。南区的人,无论外表多么不同,骨子里都有一部分是相通的:对私人空间的捍卫,对“外人”的提防。区别只在于表达方式,是 Gallaghers 式的咆哮驱逐,还是像 Habi 这样,用礼貌的笑容织成一道柔软的、却同样坚固的屏障。
只是,Habi 的屏障……今天似乎有点漏风。
Ian 猜测,这大概要“归功”于那两次楼梯滚落。生理上的脑震荡可能连带影响了情绪管控的神经枢纽,让那些平时被完美压抑的不安和排斥,现在像信号不良的电台,滋滋地泄露出来。
结果就是,Habi 的“不欢迎”几乎写在了他没被纱布覆盖的每一寸皮肤上,尽管他嘴上说着“太好了”、“快上来”。
这反而让 Ian 觉得……有点意思。比那个永远平静无波的学霸面具要有意思得多。
他决定按兵不动,只是用那双绿眼睛温和至少他认为是温和地回望,接过李女士的托盘,顺着 Habi 的话头聊起那些“不用动脑”的南区八卦——无非是哪个蠢货又搞砸了毒品交易被追债,哪家夫妻的争吵升级成了全武行引来警察,或者 Frank Gallagher 又在哪里刷新了人类无耻的下限。
他刻意把语调放得平缓,用词简单,甚至带上了点 Gallagher 家特有的、苦中作乐的戏谑。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 Habi 的反应。
最初的五分钟里,Habi 的肢体语言依旧是防御性的。他听着,点头,偶尔扯扯嘴角,但眼神游移,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身体重心始终偏向门口。
然而,Ian 很快发现了突破口。
当他说到 Lip 如何用他那聪明绝顶的脑子,帮一个被坑惨了的邻居从狡猾的二手车商手里挽回部分损失,虽然方法可能游走在法律边缘时,Habi 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类似于“赞叹”或“理解”的光。
当 Ian 提到自己最近试图找份正经兼职,虽然最终因为年龄或背景问题黄了,语气里那点不易察觉的烦躁和无奈,似乎也让 Habi 微微动了一下眉毛。
尤其是,Ian 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克制的距离感。他没有试图触碰房间里的任何东西,除了手里的果汁杯,没有东张西望地窥探,提问也仅限于“你感觉怎么样”、“医生怎么说”这类安全话题。他甚至细心地把不小心洒在托盘上的一点果汁渍,用纸巾轻轻擦掉了。
秩序感。边界感。
这两个词像闪电一样划过李华混沌又警惕的脑海。
他原本对 Ian 的定位,是“Gallagher家的红毛老三”、“可能带来麻烦的南区不稳定因素”、“需要谨慎应付的同学”。他预设的对话模式是:敷衍,礼貌,尽快结束。
但在这短短五分钟的观察和互动中,这些预设像遇到热刀的黄油,迅速融化了。
这个 Ian……好像……不太一样?
他说话有条理,懂得察言观色,表达关心的方式笨拙但真诚,最重要的是——他尊重边界。他没有因为踏入这个房间就理所当然地将其视为可探索的领地。
李华调动起自己那点稀薄且充满快进画面的美剧记忆,试图给 Ian 做一个快速人格侧写:Gallagher 家……Ian……好像……是那个感情丰富、相对比较敏感、后来还跑去当兵(?)、感情路挺坎坷但本质不算太坏的小子?好像……确实是他们家比较“正常”、甚至有点“清新”的那个?
如果记忆没被脑震荡搅成糊糊的话。
这个认知,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李华因为禁欲休养而变得异常平静且无聊的心湖,激起了一圈涟漪。
戒心,如同阳光下的冰块,开始悄无声息地消融。
李华意识到,自己那点因为领地入侵而产生的抵触和反感,在这个表现得异常“有礼有节”的 Ian 面前,似乎有点……反应过度了?人家好心来看你,还带了虽然是他妈准备的吃的喝的,聊天也挑着安全话题,态度友好……
自己是不是被两次摔下楼和 Jenni 的“谋杀未遂”搞得有点创伤后应激障碍了?看谁都像潜在刺客?
一丝惭愧爬上心头。紧接着,是一种“终于有个能正常说话的活人了”的解脱感。
于是,在开场五分钟的僵持与暗中评估后,李华的态度发生了肉眼可见的软化。他肩膀放松下来,不再刻意挡着阁楼门的方向,身体转向 Ian,脸上那层过于用力的“欢迎笑容”褪去,换上了一种更自然、甚至带点疲惫的友好。
“其实,”他主动开口,打断了 Ian 关于 Frank 最新奇葩事迹的描述,这部分确实有点过于“刺激”了,“南区这些事……听起来虽然乱,但好像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挣扎着活下去,对吧?” 他选择了一个相对中性的词。
Ian 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 Habi 会突然插入这样一句带着点总结和……共情意味的话。他绿眼睛里的探究更深了,点了点头:“是啊,挣扎。用尽一切办法。”
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地从“访客与防御性主人”,转向了某种更接近于……“可以聊点深入话题”的试探性友好。
李华甚至开始觉得,有个这样的“朋友”偶尔来聊聊天,似乎也不错?至少比整天面对父母的过度保护和莫扎特强。
他就这样,在短短五分钟内,完成了从高度戒备到初步接纳的心理转变。快得连他自己事后回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脑震荡的身体并不支持如此高速的情绪转换和思维活动。
就在他为自己的“识人之明”和“社交突破”暗自松了口气,并打算进一步展示友好,比如问问 Ian 要不要看看他书架上的某本“不那么费脑”的科幻小说时——
一股突如其来的、汹涌的疲惫感,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
思维骤然断线。就像老式电视机突然没了信号,只剩一片雪花和嗡鸣。
他刚刚动的那一下脑子——快速检索记忆、评估人物、调整策略——似乎瞬间抽干了这具身体本就贫瘠的“高耗能运算”配额。
“呃……” 李华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困惑的气音。
下一秒,他感觉腿一软,视野里的 Ian、书架、窗户……一切开始旋转、模糊。
“砰!”
他一屁股结结实实地跌坐在了身后的床沿上,震得床垫都晃了晃。动作之突然,之笨拙,完全不像那个平时举止安静有度的 Habi。
Ian 正在因 Habi 的态度转变而暗自惊讶和……窃喜(?),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立刻打断了他所有思绪。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跨到床边,绿眼睛里满是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Habi?嘿!你怎么了?” 他蹲下身,视线与坐在床沿、低着头的 Habi 齐平,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带着 Gallagher 家罕见的、小心翼翼的关切,“哪里不舒服?头又疼了?还是晕?”
李华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耳朵里嗡嗡作响,Ian 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水底传来。他勉强抬起一只手,虚弱地摆了摆,意思大概是“我没事,别慌”。
但这个动作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Ian 见他没有回应,眉头紧锁,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握住了 Habi 那只还在无力晃动的手腕。少年的手腕很细,皮肤温热,脉搏在指尖下快速跳动。
“Habi?” Ian 又唤了一声,靠得更近了些,几乎能闻到 Habi 头发上淡淡的药味和洗发水香气。他低声问,热气拂过 Habi 的耳廓:“到底怎么了?需要我去叫你妈妈吗?”
叫妈妈?不!李华残存的意识在抗议。那意味着更多的汤、更多的限制、更多的“别动脑”!他只是……困了。像手机电量瞬间从50%掉到1%,急需关机充电。
“别……” 他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字,伴随着一个无法控制、巨大无比的哈欠,眼泪都被逼了出来,“我……休息十分钟……你自己……看书……玩电脑……都行……”
话音未落,他的脑袋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前一点,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陷入了柔软的枕头里。
呼吸变得平稳绵长。
睡着了。
Ian:“……”
他半跪在床边,手还握着 Habi 的手腕,整个人僵住了。刚才那一系列变故——从 Habi 突然跌倒,到虚弱摆手,再到那个带着泪花的巨大哈欠,最后是秒睡——发生得太快,太超出 Gallagher 家日常 drama 的范畴,他们家 drama 通常伴随着吼叫、哭泣或摔东西,而不是这种……安静又迅速的昏迷式入睡。
有那么两秒钟,Ian 以为他是不是突然……死了?或者癫痫了?
吓出一身冷汗的他,几乎是颤抖着松开 Habi 的手腕,飞快地、极其轻柔地将手指探到 Habi 的鼻子下方。
温热的、规律的气流拂过指尖。
有呼吸。
Ian 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这才感觉到自己心跳得厉害。
原来……是真累了。困成这样?说睡就睡?
他看着床上陷入沉睡的 Habi。少年苍白的脸陷在枕头里,纱布边缘露出一点黑发,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嘴唇微微张着,毫无防备。褪去了清醒时的平静或疏离,也没有刚才那短暂的热情或抵触,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脆弱的安静。
和这个整洁到冷漠的房间,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Ian 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没有立刻起来。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绿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困惑,担忧,好奇,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突如其来的依赖哪怕是生理性的所触动的柔软。
Habi Lee 的世界,好像比他观察到的,还要复杂,还要……易碎。
而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地,被允许看到了这易碎的一面。
他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抽回手,仿佛怕惊醒一个梦。
然后,他站起身,环顾这个再次只剩下他一人的“孤岛”。
书架上满满的书,闪着冷光的电脑,紧闭的阁楼门,还有床上那个呼吸均匀的、闯入他观察视野已久、如今却以如此不设防的姿态躺在他面前的少年。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保护欲和某种更隐秘冲动的情绪,悄然滋长。
他走到书桌前,没有碰电脑,也没有去翻书。只是拿起自己那杯已经凉了的果汁,慢慢喝了一口。
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床上沉睡的人。
十分钟?
他可以等。
毕竟,观察者的耐心,有时候好得出奇。尤其是当观察对象,开始展现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裂缝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