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白色床单和消毒水气味里浸泡了几天，李华顽强地以Habi Lee的身份存活了下来。当然，他的症状，也在李春晓女士日复一日的“亲情营养汤”轰炸下，显著降低了。

那些汤，颜色从琥珀到黢黑不等，味道从诡异的鲜香到直冲天灵盖的药苦无缝切换，共同点是都飘着可疑的草根树皮。李女士端着汤碗的眼神，混合着心疼、愧疚和一种“你必须给我喝下去”的坚定，让拒绝变得比对抗脑震荡后遗症更困难。

但不得不承认，或许真是这些神秘东方力量的加持，又或者是年轻身体的自愈能力，他头晕、恶心、脑袋里小人敲鼓的发作频率，确实慢慢平缓下来。从一天十几次，到七八次，再到只有猛起身或想复杂问题时才来一下。动作稍微放慢点，倒也能维持住“表面正常人类”的状态。

医生来做了最后一次检查，拿着片子，推了推眼镜，宣布：“恢复得不错。可以出院了。记住，接下来半年，禁止任何剧烈运动，跑步、打球、跟人打架，说到这句时似乎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李女士，统统不行。建议进行舒缓锻炼，比如散步，或者……” 医生顿了顿，大概在寻找合适的词汇，“你们中国的太极拳，那种慢吞吞的，就很好。药不用吃了，主要靠休养。再磕碰一次，可就没这么走运了。”

出院手续是Edison去办的。李华穿着自己一身白色休闲衣服，李女士坚持从家里拿来衣服，说医院病服病菌多。李华被搀扶着站在医院门口，感受着久违的、并不算清新的南区空气，有种重获新生的虚脱感。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团熟悉的红毛。

Ian Gallagher，身边还粘着一个妆容精致、眼神里写着“老娘不好惹”的棕发女孩，应该是Mandy。两人刚从街角转过来，似乎也是来医院，探望谁？Gallagher家的人进医院跟回家串门一样频繁。

李华现在的脑子跟生锈的算盘似的，一动就嘎吱响还容易出错，根本懒得进行任何社交运算。看见了？哦。疑惑他们来干嘛？一闪而过。打算开口寒暄？免了，费劲，头疼。

他打算效仿入院前倒垃圾时的策略，低头，假装看地上的蚂蚁。

没想到，Ian这次倒是主动。他明显也看到了Habi一家，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拉着Mandy走了过来。脸上没有平时那种懒散不羁，反而有点……拘谨？礼貌？

“下午好，李先生，李太太。” Ian先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甚至有点乖巧的意味，尤其是对着李春晓的时候。Mandy也跟着含糊地打了个招呼，眼神在Habi缠着纱布的额头和苍白的脸上扫了一圈，没说什么。

李春晓面对外人，迅速切换回了那个表面客气、眼神热情礼貌的家庭主妇模式，点了点头：“你们好。” Edison也保持着英国绅士的矜持，微微颔首。

Ian的目光落到Habi身上，碧绿的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嘿，Habi。你……好些了吗？” 他挠了挠他那头乱蓬蓬的红发，似乎不太习惯这种正经慰问，“我们听说你……又摔了。” “又”字咬得有点微妙。

李华懒得分析这关切里有几分真几分Gallagher式的好奇，他现在只想回去躺平，在自己那张豪华双人床上躺着不动。他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Ian却好像得到了鼓励，紧接着说：“那个……如果你身体感觉可以了，明天或者后天，我能去看看你吗？就是……只看看。” 他说完，可能觉得这话有点怪，又补充道，“或者你需要什么帮忙的，比如……作业？” 他试图让话题轻松点。

作业？李华现在听不得到“作业”两个字。

“嗯。” 他再次发出一个单音节，语气敷衍得仿佛在打发推销电话，然后眼神就开始往父母那边飘，暗示“咱能走了吗”。

Ian似乎也看出他状态不佳，没再说什么，只是又跟李春晓和Edison点了点头，拉着Mandy让开了路。

回去的路上，Edison开车，异常沉默。李女士陪着李华坐在后座，一会儿摸摸他的额头，一会儿又给他紧了紧并不存在的衣领，仿佛他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李华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熟悉又陌生的破败街景，第一次对“回家”产生了一种复杂的、夹杂着疲惫和隐隐不安的期待。

半小时后，车停在自家房子前。外观依旧，斑驳的墙皮，沉默的窗户。但李华被父母搀扶着走到前门时，立刻察觉了不同。

门锁换了。

不再是那种老式的、可能被一根铁丝捅开的黄铜锁。而是一个崭新的、闪着金属冷光的数字键盘面板，旁边还有一个微小的指纹识别区。

李华疑惑地看向李春晓。

李女士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汤里放了新草药”：“你爸的意思。Jennie离家出走，不仅带走了她自己的东西，还……砸了锁，伙同她的朋友，把家里所有明面上的现金、你爸收藏的几块老怀表、我几件不怎么戴但还算值钱的首饰，全卷走了。”

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冷硬的弧度：“你爸气得够呛，直接叫了律师，重新修订了遗嘱。并且，把所有门锁，前门，后门，车库门，地下室门……” 她的目光扫过Habi，“包括我们所有人的卧室门，全换成了这种密码加指纹的电子锁。除了我们三个，谁也进不来咱们家。”

李华听得心头一跳，第一个反应不是为父母的损失愤怒，也不是对Jennie的行为感到震惊，而是——

担心他的小金库！他的守财猪！

他几乎要挣脱父母的搀扶，一股急火夹杂着残留的晕眩冲上头顶，脚下踉跄了一下。

“小心！” Edison和李春晓同时扶稳他。

“我的房间……” 李华声音发紧，也顾不得掩饰那份急切了，“我的东西……”

李春晓看着他瞬间煞白的脸，语气缓和了一些。

“别急，你爸考虑到了。” 她一边扶着他往里走，一边说，“给你房间做了特别的安全升级。窗户换了单面防窥玻璃，外面看不见里面。阁楼那扇门，也换了锁，指纹加虹膜识别，只有你能开。”

他们已经上了二楼，来到Habi的卧室门前。果然，也是一模一样的电子锁面板。

李春晓示意他输入密码（原主记忆里有模糊的数字组合，李华尝试着按了下去，滴一声，绿灯亮起），又让他把拇指按在识别区。

“咔哒。” 门开了。

李华几乎是冲了进去，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阁楼的门——那里也装了一个更小巧、但看起来更精密的锁具。

他心跳如鼓，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能强作镇定地看向母亲，眼神里写满询问。

李春晓看着他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知子莫若母”的了然，也有种“家贼难防”后的心酸与果断。

“放心，” 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力道控制得很好，没让他头晕，“你的‘宝贝’都在。你爸检查过了，阁楼里东西没被动过。”

呼——

李华感觉那口一直提着的气，终于缓缓吐了出来。紧绷的肩膀瞬间塌下，一阵虚脱般的轻松感席卷而来，甚至压过了残留的头晕。

小金库保住了！守财猪安然无恙！

他甚至对那位便宜父亲Edison生出一点感激之情。别看平时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书店老板样，关键时刻，行动力杠杠的，防盗意识一流！果然，涉及财产，尤其是可能被Gallagher家熏陶过的女儿，英国佬的谨慎和决断就显现出来了。

“那就好……” 他喃喃道，这次是真的松了口气，瘫坐在床沿。

李春晓又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别锁门，以防万一需要照顾、晚饭好了叫他之类的话，才和一直沉默站在门口的Edison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安静下来。

李华独自坐着，环顾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空间。单面玻璃让室内光线柔和，也隔绝了外界可能窥探的视线。阁楼门上的新锁闪着微光，像一道守护财富（和他脆弱脑壳）的科技屏障。

一场离家出走，一次换锁升级。

这个家，似乎更安全了。

李华躺倒在柔软的被褥上，望着天花板。

出院了。家锁换了。姐姐跑了（暂时）。小金库安全。

脑震荡后遗症仍需休养。

他现在的任务清单更新为：

1. 苟，贯彻舒缓养生之道。

2. 守护好守财猪。

3. 警惕可能随时回归的“精英怪”姐姐（虽然父母似乎加强了防御）。

4. 应付可能上门“探望”或“问作业”的小红毛Ian（这算任务还是支线？）。

“至少，”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枕头里，闷声自语，“我的床，我的猪，都还在。”

“这开局……总算往回拉了一点安全分吧？”

嗯，突然觉得，被卷走点“明面”的东西，似乎……也不全是坏事？

就当破财消灾，虽然财不是他的，灾可能也没完全消灭。

他闭上眼睛，决定执行当前最重要的一项“舒缓锻炼”：睡觉。

门外的世界，南区的日常喧嚣隐约可闻。但在这个密码和指纹守护的堡垒里，李华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心。

出院，换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