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沉得像掉进了守财猪的棉花肚子里。
闹钟尖锐的嘶鸣划破宁静时,李华——或者说,在那一两秒混沌的意识里,他只是个被强行拽离温暖被窝的倒霉灵魂——猛地坐起,大脑一片空白。
我是谁?
我在哪?
今天要交的报表格式是什么来着?
直到肺部吸入一口带着陈旧木头和淡淡消毒水(可能是老妈昨晚又用神秘药水拖地了)味道的空气,视线里是陌生的倾斜屋顶和小窗,他才像生锈的齿轮般,嘎吱嘎吱地开始运转。
哦,是了。李华死了。现在是Habi Lee。人在南区,刚醒,有点懵。
他坐在床上,对着从小窗漏下的一缕苍白晨光,发了不知多久的呆。时间感是模糊的,仿佛灵魂还在两个世界之间荡秋千。
直到楼下传来一声极具穿透力、足以震落墙灰的怒吼:
“Edison!我的那把中式大砍刀你放哪儿了?!是不是又拿到你那个破书店当镇店之宝了?!”
母老虎……哦不,李春晓女士的声波攻击,比任何清醒剂都管用。
李华一个激灵,彻底清明。昨天的一切——穿越、垃圾站、小红毛、守财猪、家庭劳务经济学——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还带着点隔夜饭菜般的真实感。
他抹了把脸,认命地翻身下床。刷牙,洗脸,解决新陈代谢问题。十五分钟,搞定个人卫生,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推开门,准备下楼迎接新一天的南区生活。
巧了不是。
对面卧室的门也“吱呀”一声开了。
Jenni,他的好姐姐,正倚在门框上,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上衣——一件绣着张牙舞爪东方龙纹的黑色机车夹克,与她脸上那副没睡醒的厌世表情形成奇妙反差。
她听见动静,眉头习惯性地一皱,那双遗传了父亲几分绿意的眼睛懒洋洋地瞥向他,像看一件碍眼的家具。
李华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苟住就是胜利”的原则,打算目不斜视、快步流星地越过她,抢占下楼先机。
他脚步加快。
就在他的脚尖即将越过 Jenni 房门那道无形界限的瞬间——
她动了。
不是语言,不是眼神警告。
是直接、粗暴、毫无预兆的一推!
手臂发力,正中他侧肩。动作快如闪电,力道……完全没留手!
“!”
李华压根没防备!谁能想到在自家走廊,大清早的,亲姐姐会来这么一出“全武行”开场白?
他只来得及感到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就像个被保龄球击中的瓶子,不受控制地向侧面飞了出去!
“砰——!”
一声沉闷又响亮的撞击声。他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地亲吻了走廊坚硬冰冷的老墙。那一瞬间,世界变成了慢镜头,又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疼?不,先是麻木,然后是嗡鸣。眼前炸开一片白光,接着是旋转的黑点,混杂着 Jenni 那张一闪而过、似乎也愣了一下的脸。
恶心感从胃袋底部翻涌而上,天旋地转。
他甚至没机会骂出声,或者做出任何保护动作,失衡的身体顺着墙壁软倒,然后——在自身重力和那残余冲击力的共同作用下——像个真正的、圆润的保龄球,朝着楼梯口栽去!
咕噜……咚!咕噜……咚!
“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次,楼下传来的尖叫,不再是中气十足的怒吼,而是真正属于女性惊恐的、撕心裂肺的尖啸!比昨天以为他摔下楼时,要尖利、恐怖十倍!是李春晓女士的声音,却完全变了调,充满了纯粹的骇然。
李华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残存的意识里最后飘过一个荒诞的念头:
“母老虎……居然也会发出这种尖叫……真够……吓人的……”
然后,世界彻底黑了。
再次恢复意识,像是从黏稠厚重的沥青里挣扎着浮出水面。
眼皮重如千斤。光线透过眼帘,是一片朦胧的、消毒水味道浓郁的惨白。
耳边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他费力地掀开眼皮一条缝,模糊的视线慢慢聚焦。
一张憔悴不堪、眼睛肿得像桃子的脸,正紧紧盯着他。是李春晓。那个能徒手劈砖、声震屋瓦的武馆传人,此刻头发凌乱,眼圈通红,嘴唇颤抖着,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见他睁眼,她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憋着想收回去,却又止不住。声音沙哑得厉害:“Habi?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头疼吗?晕吗?饿不饿?” 语无伦次,手想碰他又不敢,悬在半空。
李华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发不出像样的音节。他艰难地眨了下眼,表示自己还活着。
李春晓像被按了开关,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冲出去喊医生护士。
很快,一片白影涌了进来。医生,护士,检查仪器。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来:“头疼吗?头晕吗?恶心吗?记得自己叫什么吗?记得家人吗?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李华感觉自己的脑袋像个被狠狠晃过的劣质浆糊罐,里面各种感觉和记忆碎片搅成一团。他实在难受得要命,对所有问题,都只能给出最本能的反应:点头,或者用气音发出一个“是”。
医生的表情严肃,对李春晓说:“脑震荡症状明显,需要住院观察几天,排除颅内出血和其他并发症。”
李春晓含着泪,拼命点头,抓住医生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住!我们住!一定要治好他!”
这时,Edison提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依旧穿着熨帖的衬衫,但脸色苍白,眼下乌青,那股子书卷气里掺进了明显的疲惫和焦虑。听到李春晓转述医生的话,他明显松了一口气,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背,目光落在李华身上,充满了担忧和后怕。
从他们断断续续的对话和偶尔对他(以为他还昏睡着)的低语中,李华拼凑出了失去意识后的时间线:
他昏迷了两天。
这一次,父母是真的震怒了。
Edison,那个总是温和甚至有点游离的英国父亲,第一次对 Jenni 露出了极度失望和严厉的神情。他在病房外,用李华从未听过的冰冷语气对李春晓说:“第一次是不小心,我们可以认为是意外,是孩子间的打闹失了分寸。但第二次,在同样的地方,几乎是同样的方式,这不再是意外,这是谋杀未遂,Molly(李春晓的英文名)。”
他甚至给英国某个据说管教严格的亲戚打了电话,开始认真计划将 Jenni 送到英国某个偏远郡的寄宿学校去,“让她远离这里,好好冷静,学学什么叫责任和亲情!”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不知是隔墙有耳,还是 Jenni 自己心虚预感到了什么,在父母忙于医院和计划送走她的事宜时,她提前行动了。
她偷偷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拿走了能找到的现金,然后,离家出走了。只留下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上面大概写着“我受够这个家了”、“你们眼里只有他”、“我不会去什么鬼英国”。
父母的情绪从震怒,到担忧,再到一种疲惫的愤怒。女儿失踪了,儿子躺在病床上,整个家摇摇欲坠。
李华听着这些,感觉本就昏沉的头更疼了。像有根锥子在里面轻轻搅动。
他忍不住想:Jenni 第一次推 “Habi” 下楼,导致原主消失、自己穿越过来……那真的只是“意外”和“打闹失了分寸”吗?
如果……如果 Jenni 第一次就是故意的呢?只是当时力道、角度或者运气问题,没让原主当场毙命,只是让他(李华)魂穿了过来?然后她发现这个弟弟没死,于是,策划或冲动之下,又来了第二次?
动机呢?亲姐弟,哪来这么大仇恨?就因为他早产被送到外祖家养了几年,回来“抢”了她的独宠资源?这听起来像是八点档家庭伦理剧的狗血开头!但发生在 Gallaghers 家隔壁,好像又莫名合理了起来。
他头疼地抬起没输液的那只手,摸了摸被纱布包裹的额头。终于,在父母又一次低声争论该如何寻找 Jenni、又该如何面对眼前局面时,他哑着嗓子,用尽力气问出了盘旋在心底的疑惑:
“爸,妈……” 声音干涩难听。
两人立刻停下,凑到床边,满眼关切。
李华看着他们,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困惑而痛苦(这倒不用太演,他是真难受):“我……我好像因为这两次撞到头,有些事……记不太清了,一想就疼。” 他顿了顿,抛出核心问题,“Jennie……她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们……真的是亲姐弟吗?同父同母那种?”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李春晓一直强行压抑的情绪闸门。
她的眼泪再次决堤,捂住嘴,发出破碎的呜咽。Edison 也露出痛苦的神色,紧紧搂住了妻子的肩膀。
李春晓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诉说:
原来,生 Habi 时因为早产,孩子非常虚弱,需要精心养护。那时她既要照顾只比 Habi 大一岁、正闹腾的 Jenni,又要忙着武馆的生意,当时外公身体已不太好,而 Edison 那时还在英国处理书店继承和迁移事宜,夫妻分隔两地。无奈之下,他们将襁褓中的 Habi 送回了外祖家,由更加细心且有育儿经验的外婆和保姆照顾。
这一送,就是近十年。
直到五年前,Edison 终于处理好一切,夫妻在南区定居下来,稳定了,才把已经长大、性格内向安静的 Habi 从外祖家接回来,实现所谓的“一家团聚”。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Jenni 从小在父母身边,虽然父亲时常缺席,但也受尽宠爱,性格霸道自我,完美继承了南区街头的生存法则和美国式的个人主义(自私版本)。她早已习惯了自己是家庭的唯一中心。突然冒出来一个“弟弟”,不仅分走了父母的注意力(父母对 Habi 总有补偿心理),还带着一种与她格格不入的安静书卷气,在她眼里就是“装”和“弱”。
于是,挤压、抢夺、欺负、争吵,成了家常便饭。父母起初还管管,但总是陷入“Jenni 无理取闹——Habi 沉默退让——父母训斥 Jenni——Jenni 变本加厉——家庭气氛更糟”的恶性循环。久而久之,他们也有些疲惫和麻木,只觉得是孩子间不懂事,长大了就好了。
“我们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她会恨他到这种地步……” 李春晓泣不成声,“是我的错,是我没教好她,是我当初没能力同时照顾好他们两个……”
Edison 沉默地拍着她的背,绿眼睛里充满了懊悔:“不,Molly,是我的错。我缺席了太久。我以为只要我们一家人待在一起就够了……”
李华躺在病床上,听着这出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家庭伦理剧前传,只觉得脑仁更疼了,心里也像塞了团湿棉花。
昨天还以为只是家庭成员性格迥异、画风清奇,但本质还算有底层温情的“重组风”家庭。
搞了半天,是真的“相杀”姐弟,积怨已深,而他这个冒牌货,一来就替原主承受了这“致命”的姐弟“亲情”。
和谐的一家四口?呵。
这开局,不仅仅是地狱难度了。
这他妈是地狱难度里,还随机刷出了一个满级仇恨、附带“背后推人”技能的精英怪姐姐,并且这精英怪现在处于脱战失踪状态,随时可能回来补刀。
李华闭上眼睛,感受着后脑勺和额头传来的阵阵闷痛,以及心里那点刚刚因为守财猪升起的小确幸被彻底浇灭的冰凉。
“Habi Lee 小朋友,” 他在心里对着不知在何方的原主灵魂念叨,“你这家庭……也难度系数不低啊。”
“我现在退货……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