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有钱的“账房”里,算珠疾响如骤雨。
“成了!这趟与山下布庄的买卖,里外里能赚这个数!哈哈哈!” 他越算越兴奋,猛地从铺着兽皮的木墩上弹起来,手舞足蹈——
“咚!”
一声闷响,结结实实,余韵悠长。
他光顾着乐,忘了自己是在低矮的山洞里,额头精准地亲吻了一块凸出的坚硬石棱。
“哎哟喂——!”
朱有钱捂着瞬间鼓起来的青紫大包,疼得龇牙咧嘴,眼泪花儿直冒。
他揉着额角,小口小口吸着凉气挪出洞口,正想找步卿云要点酒擦擦,一抬头,魂儿差点飞了。
白辛正坐在不远处一方平整的青石上,面前摊开一块素布,上面整整齐齐排列着银针、小刀、药杵等物。
他拿着一块软鹿皮,慢条斯理地擦拭一枚三棱针,阳光落在针尖,闪过一点寒星。
“朱掌柜,” 白辛抬头,语气温和依旧,“何事如此欣喜?面若涂朱,额角生辉。”
朱有钱心里哎哟一下,连忙摆手:“没、没什么!不小心碰了一下,小事,小事!” 边说边想往旁边溜。
“且慢。” 白辛放下针,起身走了过来。他个子高,微微俯身,仔细看了看朱富贵额上那个迅速变得油亮紫红的大包,甚至伸出手指,隔着虚空虚按了按。
“肿势急,色紫赤,触之灼热,乃血热妄行,瘀于皮肉。观你呼吸急促,目光游离,是心火亢盛,神不守舍之兆。” 他顿了顿,补充道,
“若贫道没记错,上月十七,你亦因核算账目入神,以同样部位,撞了厨房门框。”
朱有钱心里一虚,干笑道:“先生好记性!都是意外,意外!我身体好,扛得住!您忙,您先忙!” 他脚下抹油,又想溜。
白辛脚步未动,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仿佛充满了医者对不听话病人的无奈与关怀。
“朱掌柜,讳疾忌医,乃养生大忌。瘀血积于阳明经,上攻头目,轻则头晕目眩,重则……罢了,你既不愿,贫道也不强求罢。” 他转身,作势要回石边。
朱有钱刚松半口气。
却听白辛又道:“只是这‘血热攻心’之症,发作起来,或见心烦失眠,或见口舌生疮,甚者……影响财运周转,也未可知啊。毕竟,心主神明,亦司谋略。”
“影响财运”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朱有钱天灵盖上。
他立刻转身,一个箭步蹿回来,脸上堆满诚恳:
“先生!先生留步!我觉得……我觉得我这头,是有点昏沉!这包,是有点疼!请您务必帮我看看!”
白辛回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
“既如此,便依你。”
他走回青石边,取出一贴黑乎乎、散发着浓烈冰片与薄荷辛辣气味的膏药,在炭火小炉上稍稍烘软。
“此乃‘清凉化瘀膏’,先外敷,散热毒,散瘀结。” 那膏药贴上额角,凉飕飕又火辣辣,激得朱有钱又是一哆嗦。
接着,白辛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比拳头略大的陶罐。
“内服一剂安神汤。你此番是心火引动肝阳,需平肝潜阳,清心除烦。方中有黄连、龙胆草清肝火,珍珠母、石块明潜肝阳,另佐以茯神、远志安神定志。”
听到“黄连”、“龙胆草”,朱有钱脸都绿了。
他接过陶罐,入手微烫,揭开盖子,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极苦与土腥气的味道直冲鼻腔。
“此汤……” 白先生温言叮嘱,“趁热服下,效力方宏。记得上次‘平胃散’,你说回味甘醇?”
朱有钱苦着脸:“是……啊……是甘醇……”
“嗯,”白辛点点头,“那便好。此次方中,黄连、龙胆草各加了一钱半,又添了竹茹、栀子,清热之力更著。良药苦口,朱掌柜为长远计,当勉力为之。”
在“财运可能受损”的巨大威胁下,在白辛“慈爱”的注视下,和不知何时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的林小鱼和徐君等人好奇(或同情)的围观下,朱有钱把心一横,眼一闭,仰头就灌。
“吨吨吨——呃!呕——!呕!!”
那味道……苦得他舌根发硬,酸得他牙根发软,一股浊气直冲脑门,又沉入丹田。
他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从七窍被这股“正气”给逼出来了,眼前阵阵发黑,额角的包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因为全部的感官都被那碗药的恐怖滋味占领了。
白辛接过空罐,赞许道:“朱掌柜果然明理。此后三日,饮食宜清淡,勿再大喜大悲,勿再深夜盘账。” 说罢,翩然而去。
朱有钱扶着山壁,干呕了好几下,嘴里那令人绝望的苦味久久不散。他悲愤地想,以后算账高兴了,绝对要找个四面没墙的地方蹦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