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才蒙蒙亮,栖霞山还笼在薄雾里,林小鱼已经精神抖擞地蹿上了那块被她命名为“点将台”的大石头。
她深吸一口带着露水味儿的凉气,胸膛一挺,双手叉腰,气沉丹田——
“啊——————!!!”
这一嗓子,惊飞了宿鸟,吓跑了早起的兔子,也成功让道观屋顶上的晨露簌簌掉下几串。
“新的一天!新的征途!我命由——”
“——由肺气所主,过耗则伤。”
一道清泉漱石般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截断了她后面“我不由天”的豪言壮语。
林小鱼那口气差点噎在胸口。
她僵硬地、一格一格地扭过脖子,只见白辛不知何时已静立台下三丈外。
他依旧是一身半旧的青色直裰,外面罩着件洗得发白的月白棉布比甲,肩上挎着藤编药箱,手里还沾着点新鲜的泥土,正抬眼望着她。
晨光给他清瘦的身形镀了层淡金边,神圣的不似凡人。可那沉静的眼神,却让林小鱼无端打了个寒噤。
“先、先生早啊!”
林小鱼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下意识想往后缩,脚后跟却抵住了石头边缘。
白辛微微颔首,唇角似乎向上弯了半分,但那弧度实在难以分辨是笑还是别的什么。
“林姑娘早啊。这一声中气沛然,穿云裂石,可喜可贺。”
林小鱼刚松半口气,心里不由开始窃喜。
“然,”
白辛话锋一转,语气平和得像在讨论天气,
“声由肺出,过亢则损其津。听你尾音略有嘶哑,想是前日修炼时呛了冷风,喉间旧伤未愈。
又观你肩背姿势……昨日是否又去后山,试图搬动徐君练剑时劈裂的那块卧牛石了?”
林小鱼:“………………”
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放在砧板上。
白辛见此也不再多言,放下草药,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青瓷药瓶。
瓶塞拔开,一股混合着甘苦草味的白气袅袅升起。
“此乃‘润肺开音汤’,取玄参、麦冬、胖大海为主料,特意添了三钱川贝母,最宜滋养肺阴,清利咽喉。另有一钱当归尾,活血通络,对你那扭伤的膀子亦有益处。”
他向前递了递,声音温和得近乎慈祥,
“趁温热服下,药效最佳。放心,贫道知你不喜苦,已用蜂蜜调和。”
林小鱼盯着那瓶口,鼻尖萦绕着那股越来越清晰的、绝非蜂蜜能完全掩盖的奇异苦气,喉咙开始发紧。
她求救般望向旁边——————
步卿云正端着热气腾腾早饭站在屋檐下,对她投来一个爱莫能助、自求多福的眼神。
朱有钱从账房窗户探出半个脑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看好戏表情,手里居然还抓了把瓜子!!!
徐君坐在不远处的青石上擦剑,闻言抬头,真诚道:“小鱼,白先生的药,效果极好。”
弥弥则蜷在步卿云脚边,懒洋洋地舔着爪子,碧绿的猫眼斜睨过来,仿佛在说:该!
“我……我觉得我已经好了!”
林小鱼做最后的挣扎,甚至夸张地挥舞了一下手臂,“您看!灵活自如!”
白辛微微挑眉,目光似乎在她肩胛处某个点停留了一瞬。
“是吗?那方才挥臂时,肩贞穴处气息为何迟滞了半分?看来是旧伤淤阻,非汤药不能通了。”
他脸上的“慈祥”加深了些,
“这药里,除了蜂蜜,还加了些许黄连,清热燥湿,于你眼下虚火上升之症,正是对症。”
黄连!
听到这两个字,林小鱼眼前一黑。她仿佛已经尝到了那足以让灵魂出窍的苦味。
最终,在白辛平静却不容置疑的注视下,在同伴们“
殷切”的围观中,林小鱼视死如归地接过瓷瓶,屏住呼吸,一仰头——
“咕嘟……咕……呃!!!”
药汁入喉的瞬间,她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那味道……蜂蜜的甜味只是浮光掠影,紧接着便是黄连那霸道无匹、直冲天灵盖的苦,混合着川贝的微辛、玄参的甘寒,以及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草根树皮气息,在口腔里炸开,一路烧灼到胃里。
林小鱼感觉自己的舌头都麻了,眼泪不受控制地飙了出来。
白辛接过空瓶,满意地点点头:“良药苦口。今日且静养,少呼喊,多饮水。”
说罢,飘然而去,继续采他的药了。
林小鱼扶着石头,半天没缓过神,只觉得从舌尖到肠胃,都经历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洗礼”。
是夜,她果然没再做征战四方的梦,而是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株黄连,在烈日下被反复煎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