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天快亮了。
灰是冷的,风也是冷的。可我闻到了一股热气,像是灶台刚熄的余烬,混着麦秆烧透后的焦味,从地底往上冒。
我趴着,脸贴着土。半边身子被自己的血浸透,黏腻、发硬。心口那个洞还在往外渗血,不多,一滴一滴,砸在焦土上“嗤”地轻响,像雨点落在烧红的铁皮上。
我没动。
也不能动。
心跳没了。呼吸停了。五脏六腑像被掏空,只剩一层皮裹着骨头。系统碎了,脑子里那串不停刷屏的提示音也消失了,安静得像是死透了。
可我还知道疼。
不是心口的疼,是脑子里的疼。像有根针,一下一下扎在太阳穴,不重,但连着不断。还有耳朵里嗡嗡的回响,像是谁在很远的地方敲钟,九声响过,余音绕耳,迟迟不散。
我听见风。
风卷着灰,在地上打转,像纸钱飞。有的落在秦烈身上,盖住了他半张脸。他不动,手垂在身侧,指甲发黑,嘴角还挂着血沫。
他死了。
我知道他死了。
可我刚才……好像听见他说话了。
“林凡……”
声音很轻,像小时候他坐在我家门槛上,叫我一起去偷瓜。
那时候他总说:“林凡,走,去老李家后院,他家的瓜熟透了,不摘白不摘。”
我就笑:“你带路,我断后。”
他回头瞪我:“那你别跑太快。”
现在他不跑了。他躺在这儿,脸朝天,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像是还在看我,又像是已经走了。
我不敢看他。
我怕我看一眼,就会想起晒谷场那天晚上。
夏夜,星星多得像是洒了一把盐。我们俩躺在草垛上,肚皮朝天,聊着修仙的事。
他说:“我要进青云宗,修成大道,带你一起飞。”
我笑:“那你得请我吃西瓜。”
他说:“一车都不够。”
我乐了:“你要是骗我,我就拿刀捅你。”
他拍胸脯:“我要是忘了你,天打雷劈。”
后来他进了青云宗,我还在外门扫地。
他穿新袍,我穿补丁。
他见了我,低头绕路。
再后来,他被人按着头说“林凡偷了秘典”,他没说话。
他亲手把腰牌扔进我门口的水坑。
可他现在趴在我背上,快死了,还问我晒谷场的事。
他说:“你曾是我……唯一的光。”
然后他的手就松了。
地图化成了灰,悬在空中,拼出四个字——**瓜神即林凡**。
我不是容器。
我是本体。
还是说……我是被我自己造出来的?
我想不通。
脑子乱得像一团麻线,越扯越乱。
就在这时候,风停了。
灰也不飞了。
地上那层薄灰像是被什么压住,微微凹陷,一圈圈裂开细纹,从秦烈尸体底下往外蔓延。
我眼角余光看见——他手腕内侧,那点幽蓝的光,又亮了。
不是一闪,是持续地亮,像夜里萤火虫停在皮肤下,轻轻跳动。
一、二、三……
频率很稳,像是在回应什么。
远处山腹深处,传来极低的震动,像是机关齿轮在缓缓转动。地面轻微震颤,我的脸贴着地,能感觉到那股震感顺着下巴往上传,钻进牙根。
接着,脚步声来了。
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在震点上,像是故意跟那密印的节奏对上。
黑袍。
面具。
墨无尘。
他从灰雾里走出来,像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停在废墟边缘。他没看我,也没看秦烈,目光扫过地上那道血符残痕,又落在苏婉儿的断琴上——琴弦断了七根,只剩一根还连着,微微颤着,像是随时会断。
他蹲下,指尖轻轻碰了碰秦烈的手腕。
密印猛地一亮,映得他面具下的眼睛闪过一丝惊。
“还没死?”他低声说,声音像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命魂三息未散,借密印续命?你这蠢货,连死都要多管闲事?”
他袖子一抖,一缕银蓝色的丝线射出,细如发,却带着金属光泽,像活蛇一样钻进秦烈心口。
秦烈的身体猛地一弓。
背脊离地半尺,像被什么东西从背后顶起来。他嘴里涌出黑血,不是喷,是慢慢往外溢,顺着嘴角流到地上,发出“滋”的轻响,像是强酸腐蚀泥土。
墨无尘没动,手指掐诀,另一只手按在秦烈额头上。
密印光芒暴涨,与山腹深处的震动形成共鸣,空中浮现出极淡的墨纹符路,像是某种古老的机关阵图,一闪即逝。
“逆命牵丝……”墨无尘声音冷,“墨家禁术,用命换命。你一个外人,也配碰?”
他话是这么说,手却没停。
傀儡丝深入秦烈心脉,像是在拉扯什么。
突然,秦烈睁眼了。
瞳孔是灰的,没有光,像蒙了层雾。可他的视线,精准地穿过了废墟,落在我的尸体上。
他张嘴。
声音不是他一个人的。
是他,还有一道更沉的男声,叠在一起,像是两个人在同时说话。
“……救他。”
墨无尘眼神一冷:“你还剩三息命魂,借体重生?你以为你能撑几秒?”
秦烈的嘴一张一合,血沫不断涌出:“……我欠他的。”
五个字。
说完,他嘴角咧开,像是在笑,又像是抽搐。
墨无尘沉默了一瞬。
然后冷笑:“你欠他的?你把他害得还不够惨?退宗、被诬、被追杀,你站在高处看笑话的时候,想过今天?”
秦烈没答。
只是盯着我,那双灰白的眼睛,像是穿透了生死,看到了什么。
墨无尘忽然抬手,傀儡丝猛地震动。
“行,我给你时间。”他声音低,“但别指望我陪你疯。你要赎罪,就用你最后这点命,把话说清楚。”
秦烈的胸口剧烈起伏,却没有呼吸。死气在他体内逆流,像是被强行拉回阳世的一缕残魂。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是在吞血。
然后,他抬起手。
不是自己抬的。
是被傀儡丝牵着,像提线木偶一样,缓缓指向我。
“林凡……”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别开门……瓜神……不是神……是……囚笼……”
墨无尘皱眉:“你知道什么?”
秦烈的嘴又动了:“三年前……那晚……不是你觉醒系统……是……你被投放……未来的你……需要一个起点……你就是……那个起点……”
我脑子里“轰”地一声。
记忆碎片炸开。
我又看见那晚。
不是我画的门。
是一个人影站在我身后。
黑袍,高瘦,脸模糊。
他手里拿着和我现在一样的残匕,轻轻按在我额头上。
一道光流进去。
我昏睡。
他低声说:“我需要一个起点。”
然后,他用我的手,蘸血画门。
画完,他把匕首塞进我枕头底下,说:“你会忘记我是谁……但你会吃瓜。”
那是未来的我。
那是已经成“神”的我。
我他妈……是被我自己投放出来的。
秦烈的声音继续:“你吃的……不是别人的瓜……是你自己的……每一次痛苦……都是你未来用来重启自己的养料……你不是主角……你是……祭品……”
他的手开始发抖。
密印的光越来越亮,像是要炸开。
墨无尘猛地后退一步:“你撑不住了!收尾!”
秦烈的嘴一张,血喷出来。
“林凡……”他喊我名字,声音突然清晰了一瞬,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这次……换我吃瓜。”
然后,他的心口炸了。
不是血肉横飞。
是一团幽蓝色的火焰,从他胸口爆开,瞬间吞没整个尸体。
密印碎裂,化作无数光点,四散飞舞,像萤火。
尸身迅速碳化,皮肤变黑,裂开,化为灰烬。
风一吹,就要散。
可就在这时,他插在地上的那把残匕,突然震动。
刀柄上,那个“瓜”字,泛起红光。
匕首像是被什么力量托着,缓缓升起半寸,然后——
精血从我心口的伤口喷出。
不是流,是喷。
一丈高,像一道血泉,直冲而上。
血在空中凝住。
三个字,缓缓浮现——
【瓜未尽,人不灭】
血字悬在半空,红得发黑,边缘泛金,像是刚从谁心里剜出来。
然后,缓缓消散。
残匕落回地面,插得更深,刀身微微发烫。
墨无尘站在原地,面具下的呼吸重了几分。
他低头看着那把匕首,许久,才伸手,将它拔了出来。
匕首入手,他翻过来,看了看刀柄上的“瓜”字。
然后,他抬头,望向南荒方向。
“幽冥楼……”他声音很轻,却带着铁锈般的杀意,“该烧了。”
他转身,黑袍翻飞,身影融入灰雾,消失不见。
废墟重归死寂。
风又起来了。
灰烬飞舞,像纸钱。
我趴在地上,意识还在深渊里沉浮。
可我听见了。
一个声音。
很小,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凡仔……这次换我吃瓜。”
是秦烈。
不是幻觉。
他真的说了。
我脑子里那根针,忽然不疼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热流。
从心口那个洞里,慢慢往上爬。
不是血。
是记忆。
是那些我吃过的瓜。
秦烈被审讯,我围观,获得《焚心诀》。
苏婉儿断琴,我围观,获得音律封魂术。
墨无尘杀人,我围观,解锁傀儡秘术。
南宫焰被围攻,我围观,抽到焚天诀。
白九璃坠雪峰,我围观,系统异常。
我吃的,都是别人的痛。
可现在,我死了。
我成了别人的瓜。
原来吃瓜的人,终将被瓜吃。
我忽然明白了。
不是我在吃瓜。
是瓜在吃我。
系统不是帮我变强。
是在把我喂大。
喂成下一个瓜神。
我躺在这里,像一颗熟透的瓜,等着被摘。
可我不甘心。
我不想当瓜。
我想当吃瓜的人。
哪怕……吃的是我自己。
我手指动了。
很轻微。
几乎看不见。
可我真的动了。
心口那个洞,血还在流。
但心跳……有了。
很弱。
像风吹灯,随时会灭。
可它在跳。
我缓缓睁开眼。
瞳孔深处,闪过一丝血光。
我看着地上那把残匕,刀柄上的“瓜”字还冒着热气。
我嘴唇动了动。
声音哑得不像人。
“……原来吃瓜的人,终将被瓜吃。”
我没动。
但我知道——
我回来了。
天边,微光渐盛。
黎明要来了。
裂天深处,那道缝隙还未愈合。
巨大金瞳缓缓睁开,冷漠注视着这片废墟。
低语响起——
“第10号容器……启动。”
废墟角落,白骨手悄然重组。
指节咔咔作响,拼接成掌,缓缓按向地面。
瓜神殿虚影再次浮现一角,金纹流转,随即隐去。
苏婉儿的断琴弦无风自动。
轻轻一震。
一声清鸣。
如泪滴落玉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