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谭州回到丹房时,灯芯燃得只剩半截,林晚竹正坐在案前替他整理散乱的药笺,见他进来,抬眸时眼底还凝着未散的忧色,指尖捏着药笺的边角,轻声问:“师傅,去见大师姐……事情可曾说通?”虽说两人已经在一起了,但林晚竹还是喜欢称沈谭州师傅。
沈谭州走到炉边添了块炭,火光映得他侧脸的轮廓沉郁,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里裹着难掩的疲惫:“说不通的。芸婷的性子,骄纵了十几年,又揣着一腔执念,跟她讲再多道理,也不过是对牛弹琴。”
林晚竹闻言,攥着药笺的手紧了紧,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可师傅,你明明不喜欢她,为何……为何不索性解了这婚约?就算掌门有恩,也不必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来偿啊。”
这话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沈谭州强撑的平静。他转过身,靠在丹炉边,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那目光穿过竹海,像是落回了许多年前的雪天。
“我七岁那年,爹娘还在。”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时光磨出来的涩意,“他们也是姜山派的弟子,旁人都称他们是神仙眷侣,可娘怀了我,便和爹辞了门派,想躲去凡间做普通人。可谁想,恰逢邪修作乱,凡界也遭了殃,爹娘为了护我,被邪修的术法伤了根本,没几日就去了。”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继续道:“我被送去舅舅家,可舅父舅母嫌我是累赘,动辄打骂,连口饱饭都不给。那年冬天雪下得大,我饿得实在受不住,偷跑出来,蹲在镇子口的包子铺对面,盯着蒸笼里冒热气的包子,连咽口水都不敢大声。”
“就在那时,一只手递了个热包子到我面前。”沈谭州的指尖微微发颤,像是还能触到当年那点温热,“是掌门,也是芸婷的母亲。她认出了我爹娘的信物,才知道我是她师兄师姐的孩子。她把我带回了姜山派,替我洗干净冻裂的手,给我找干净的衣裳,还说‘以后,姜山派就是你的家’。”
“掌门教我修仙,教我练剑,把他毕生的所学一点点倾囊相授,连我随身多年的佩剑,都是她赠给我。”他抬眼看向林晚竹,眼底是压不住的郑重,“于我而言,掌门不是师傅,是再生父母。他救我的命,给我容身之地,教我立身之本,这份恩,我这辈子都还不清。”
“他想看着我和芸婷成亲,想了却这桩心愿,我便不能说半个‘不’字。他让我往东,我绝不会往西;他要我护着芸婷,护着姜山派,我便会一一做到。这婚约,不是我欠芸婷的,是我欠掌门的。就算心里再不愿,也只能守着这份诺。掌门已重病 她曾说过,有生之年想看我和芸婷成亲”
丹房里的火渐渐弱了,月光从窗缝钻进来,落在沈谭州的发梢上,添了几分孤冷。林晚竹看着他眼底的隐忍与决绝,终于懂了他所有的退让与妥协——那不是怯懦,不是敷衍,是刻在骨血里的恩义,捆住了他的心意,也捆住了他往后的路。
沈谭州的话音落尽时,丹房里只剩药炉余火的噼啪声,月光斜斜切进来,落在林晚竹捏着药笺的手上,指节因为用力,泛出几分青白。
她听懂了他话里的所有重量——掌门的恩,是雪地里的热包子,是遮风挡雨的青峄山,是倾囊相授的毕生所学,这份恩重到他甘愿押上自己的婚约,押上往后的岁月。可懂,不代表能甘心。
林晚竹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药笺的边缘,把那层薄纸抠出了毛边,声音低得像被炉火烧哑的蚊蚋:“原来……是这样。”
她抬眸看他时,眼底蒙了层薄薄的水汽,不是委屈,是藏不住的酸意,像打翻了案头那罐浸了青梅的醋,酸意从心口漫上来,呛得她眼眶发红:“师傅心里装着的,从来都是掌门的恩,是要还的债,哪里有半分余地,能容得下旁人?”
“大师姐仅仅只是占据了一个'恩'字而已,竟然能够让你如此地顺从和迁就!无论她如何为难于我,甚至明知你内心深处其实并不钟情于她,但你依然心甘情愿地坚守这份婚姻契约。”她的嗓音略微有些颤抖,仿佛风中摇曳的花朵一般脆弱而又惹人怜爱;那其中蕴含着一种只有年轻女子才会拥有的娇嗔与埋怨——那种略带几分任性却又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我深知掌门人对于您有着如同再生父母般的大恩大德,所以我本不应在此斤斤计较。然而......然而我实在是难以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情感啊!”
她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沈谭州伸过来想碰她的手,背过身去,望着窗外的竹海,肩头轻轻耸动:“我盼着师傅心里能有我一点点位置,哪怕只是师徒之外的半分在意,可现在才知道,在‘报恩’这两个字面前,我这点心思,轻得像鸿毛。”
沈谭州看着她的背影,喉间发紧,想解释,却发现所有的话都显得苍白。他想告诉她,他对昭芸婷只有责任,对她才是藏在心底的软,可这话到了嘴边,却被“恩义”二字堵得死死的——他欠掌门的,何止是一顿饱饭、一个容身之所,那是连自己的心意都能拿去抵的债,他没资格许诺,更没资格让她等。
丹房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味,但其中还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气息,这种味道仿佛萦绕在空气之中,将两人紧紧包围起来。
林晚竹心中暗自吃醋,她并非那种无理取闹、不懂事的女孩。相反,她的这份醋意源自于内心深处那如诗如画般美好的少女情怀,却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支离破碎所带来的无尽委屈和痛楚。
与此同时,沈谭州选择保持沉默。他深知自己此刻正处于恩情道义和个人情感之间的两难境地,犹如被两股强大力量相互拉扯一般,无法自拔。他就像是那两条缠绕交织在一起的剑穗,越是用力去挣脱,它们便会愈发紧密地纠缠在一起,给彼此带来更深切的痛苦折磨。
"如此看来,恐怕唯有靠我亲自去做些事情才行啊……" 林晚竹暗自思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