圜丘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晨风吹动旗帜的猎猎声,和远处隐约的蝉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顾九阙身上,集中在珠帘后那个僵住的身影上。
顾九阙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的帛书,展开。那是三司会审的正式文书,盖着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枚鲜红大印。
“永庆十三年六月廿五,三司会审孝懿皇后林氏薨逝一案,已有定论。”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刀,“现呈禀陛下,并昭告天下——”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射向珠帘:
“经查,孝懿皇后并非病逝,而是被人长期下毒谋害。下毒者,正是当年以‘调理方’之名,将混有乌头粉的药剂送入皇后宫中之人——”
“当朝太后,王氏!”
“嗡——”
全场炸开!
百官骇然变色,宗室亲贵目瞪口呆,连禁军都忍不住骚动!
谋害皇后?那可是国母!是当今陛下的生母!
珠帘后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太后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顾九阙!你血口喷人!”
顾九阙置若罔闻,继续念道:
“证据有三:一,当年为皇后诊病的陈太医亲笔证词及留存药方原件,证明太后所献‘调理方’中混有慢性毒物乌头粉。”
“二,永庆元年三月,皇后自杭州返京途中,于嘉兴驿馆,太后身边嬷嬷在皇后药中下毒的目击者证词。”
“三,皇后薨逝前,曾留下血书手帕,直指太后。”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露出里面泛黄的手帕。手帕一角,用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歪歪扭扭写着一个“王”字。
全场倒抽冷气!
刘栖梧站在高台上,身体微微颤抖。她死死盯着那块手帕,那是母后的血…是母后临终前,用最后的力气写下的控诉!
眼泪汹涌而出,但她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顾九阙将证据交给身旁的礼官,让他捧给百官传看。然后,他再次开口,声音更冷:
“此为其一罪:弑杀国母。”
“其二罪:勾结外族,通敌叛国。”
他从袖中取出第二卷文书:“经查,自永庆十年起,太后便通过其兄长、礼亲王,与北狄三王子呼延灼秘密往来。以我大燕盐铁、粮草,换取北狄战马、铁矿,更许以边境五市之利,换取北狄支持其干政。”
“今年三月,呼延灼秘密入京,藏身礼亲王别庄,与太后密会三次。双方约定:若太后能在加冠礼后继续掌权,北狄便助其‘彻底解决’陛下——”
“哗——!”
这下连宗室都坐不住了!通敌叛国!还要弑君!
“其三罪:”顾九阙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所有骚动,“永庆十三年三月,陛下南巡回京途中,于运河险滩,太后派遣死士两百,以火箭焚船,意图截杀陛下与臣——”
他转身,指向台下武官队列中一人:“兵部侍郎王铮,太后之侄,你负责招募死士、打造兵器,可有话说?!”
王铮脸色惨白如纸,“扑通”一声瘫跪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其四罪:结党营私,贪赃枉法。”顾九阙从袖中取出一份厚厚的名单,“太后及其党羽,多年来把持朝政,卖官鬻爵,侵吞国库,罪证确凿!名单在此,共六十四人,从六部堂官到地方督抚,无一漏网!”
他每说一条罪状,就抛出一份证据。
人证、物证、书证…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整个圜丘鸦雀无声,只有顾九阙清冷的声音在回荡,像一场审判的丧钟。
珠帘后,太后猛地站起,珠帘被她撞得哗啦作响!
“顾九阙!你…你构陷哀家!陛下!”她转向刘栖梧,声音凄厉,“皇帝!你就任由这个权臣欺辱你的皇祖母吗?!”
刘栖梧缓缓抬手,擦去脸上的泪。
她看着太后,看着这个她叫了十几年“皇祖母”的女人,眼神冰冷如霜。
“皇祖母?”她开口,声音因强压情绪而微微发颤,“朕的皇祖母,早就被你和你的毒药害死了。”
太后如遭雷击,踉跄后退。
刘栖梧不再看她,目光扫过台下噤若寒蝉的百官:
“众卿都听见了,也都看见了。证据确凿,罪无可赦。”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宣告判决:
“太后王氏,弑杀国母,通敌叛国,谋刺君王,结党乱政——四罪并罚,当诛!”
“即日起,褫夺太后尊号,废为庶人!打入天牢,等候三司复审后,明正典刑!”
“其党羽六十四人,按名单即刻拿问!家产抄没,亲族流放!”
“北狄使团,全部扣押!边境守军,严阵以待!”
她的声音起初还有些颤抖,说到最后,已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
“陆昭!”她厉声道。
“末将在!”陆昭大步出列,甲胄铿锵。
“依名单拿人!一个不许漏!”
“遵旨!”
陆昭转身,一挥手,早已埋伏在四周的禁军精锐如狼似虎般扑出,按着名单开始抓人!
一时间,圜丘之上一片混乱!
被点到名的官员面如死灰,有的瘫软在地,有的试图逃跑,却被禁军死死按住。求饶声、哭喊声、呵斥声交织在一起。
未被波及的官员则冷汗涔涔,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太后——不,王氏被两个禁军从凤椅上架起,凤冠歪斜,鬓发散乱。她死死瞪着高台上的刘栖梧和顾九阙,眼中是刻骨的怨毒:
“你们…你们不得好死!哀家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顾九阙冷冷看着她:“那你就去做鬼吧。看阎王判官,容不容得下你这等毒妇。”
王氏被拖了下去,凄厉的诅咒声渐渐远去。
刘栖梧站在高台上,看着这场雷霆般的清洗,看着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太后党羽如落叶般被扫除,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只有沉甸甸的悲凉,和释然。
母后,你看见了吗?
女儿…为你报仇了。
她转过头,看向顾九阙。
顾九阙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他眼中是欣慰,是如释重负,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
他朝她轻轻点头,无声地说:陛下,做得很好。
刘栖梧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但她很快擦干,重新挺直脊背。
她是皇帝。
刚刚完成亲政,并亲手掀翻了一座压在她头上十几年大山的皇帝。
她不能哭。
至少,不能在这里哭。
朝阳终于完全升起,金光万道,洒满圜丘,洒在她崭新的冠冕上,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一场持续了十几年的阴谋,一场酝酿了数月的大局,就在这个清晨,以这样血腥而彻底的方式,尘埃落定。
大燕的天,从今天起,真的变了。
而这一切的缔造者——年轻的皇帝,和她的丞相,并肩立在金光之中,像两座刚刚历经风暴、却更加挺拔的山峰。
清算结束了。
但新的时代,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