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笼罩着营地。
顾九阙肩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靠坐在行军床上,手中是一沓连夜审出的口供。陆昭站在他面前,面色凝重。
“三个活口,都招了。”陆昭低声道,“确实是太后派来的。领头的那个,是太后娘家一个远房侄子,禁军里的一个校尉。”
顾九阙翻看着口供,眼神冰冷。
“他们说,太后承诺,事成之后,会让他们进羽林卫,封爵赐田。”陆昭继续说,“还提到…北狄。”
顾九阙抬眸:“北狄?”
“是。”陆昭点头,“其中一个刺客说,他们用的箭毒,是北狄特有的‘黑蝎毒’。太后那边…可能和北狄有往来。”
帐篷里静了一瞬。
“勾结外族,弑君。”顾九阙缓缓合上口供,“证据确凿了。”
陆昭握紧拳头:“顾相,我们现在就回京,把这些证据…”
“不行。”顾九阙打断他。
“为什么?”陆昭急道,“难道还要等太后继续害陛下吗?”
顾九阙看向帐篷外。
晨光中,能看见刘栖梧正在和军医说话,大概是在问他的伤势。她脸上还有昨夜的泪痕,眼神却已坚定许多。
“因为陛下还没有加冠。”顾九阙收回目光,“没有加冠,就还没有完全亲政。现在动手,名不正,言不顺。”
陆昭一愣:“可是…”
“况且,”顾九阙的声音低沉下去,“太后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遍布六部。贸然发难,就算有证据,也难保不会引发朝局动荡。万一北狄趁机南下…”
他没有说下去,但陆昭明白了。
现在动手,风险太大。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陆昭问。
“加冠礼。”顾九阙一字一句道,“七月初四,陛下加冠,正式亲政。那时再动手,名正言顺,也来得及布置周全。”
陆昭沉默片刻:“还有近三个月。”
“是。”顾九阙点头,“三个月,足够我们做很多事。”
他顿了顿:“这些口供,你收好。回京后,我会安排人继续查太后和北狄的往来。加冠礼前,要把所有证据都收集齐。”
“包括…皇后娘娘的案子?”
“包括。”顾九阙的眼神冷了下来,“到时候,新仇旧恨,一起算。”
帐篷帘被掀开,刘栖梧端着一碗药进来。
“顾相,该喝药了。”她说,又看向陆昭,“陆将军也在?正好,军医说你的手臂也要换药。”
陆昭这才想起自己左臂昨天也中了一箭,只是伤得轻,他都忘了。
“末将这就去。”他行礼退下。
刘栖梧在床边坐下,用勺子搅了搅药,舀起一勺,吹凉了,递到顾九阙嘴边。
顾九阙有些不自在:“陛下,臣自己来…”
“你别动。”刘栖梧坚持,“军医说了,你肩上有伤,不能乱动。”
顾九阙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终究还是张了嘴。
药很苦,他却觉得心里有点甜。
一碗药喂完,刘栖梧把碗放在一旁,却没有立刻离开。
“顾相,”她轻声说,“朕都听见了。”
顾九阙一怔。
“朕不是故意偷听,”她解释,“刚才在帐篷外,刚好听到你们说…要等加冠礼。”
顾九阙看着她:“陛下觉得呢?”
“朕觉得顾相说得对。”刘栖梧认真道,“现在动手,确实太仓促。而且…朕想亲自参与。”
顾九阙挑眉:“陛下想怎么参与?”
“查案。”刘栖梧说,“太后和北狄勾结的事,朕想和顾相一起查。还有母后的案子…朕想知道全部真相。”
她看着他,眼神坚定:“顾相说过,要朕成为见过黑暗的人。那朕就不能一直躲在顾相身后。朕要学,要练,要…和顾相并肩作战。”
顾九阙怔怔地看着她。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她真的长大了。
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处处保护的小皇帝,而是一个开始思考、开始担当的君主。
“好。”他说,“臣教陛下。”
刘栖梧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顾九阙点头,“但陛下要答应臣,一切行动,都要听臣安排,不可擅自行动。”
“朕答应!”
顾九阙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但笑过之后,心中又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成长得越快,离他放手的那天就越近。
这本是他期望的。
可为什么,心里会有些…不舍?
“顾相?”刘栖梧察觉他的走神,“你怎么了?伤口疼吗?”
“没有。”顾九阙摇头,“只是在想…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接下来的路。
回京的路。
查案的路。
还有…加冠礼上,那条不得不走的,清算的路。
那条路,注定布满荆棘,染满鲜血。
他能护着她走过去吗?
他能陪着她走过去吗?
他不知道。
但他必须做到。
“陛下,”他忽然说,“加冠礼前这三个月,会很辛苦。”
“朕不怕辛苦。”刘栖梧说。
“会有危险。”
“朕不怕危险。”
“会有…很多不想看到的事。”
刘栖梧沉默了一瞬。
然后她说:“朕知道。但朕必须看。”
顾九阙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那臣陪着陛下。”他说,“一直陪着。”
刘栖梧眼圈一红,用力点头。
帐篷外,天色已大亮。
雾气散去,晨光照进营地。
远处的运河依旧静静流淌,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只是一场梦。
但有些人知道,那不是梦。
那是序幕。
一场更大风暴的序幕。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将是三个月后的加冠礼。
那时,所有的秘密都将揭开。
所有的恩怨都将了结。
所有的…未来,都将重新开始。
“顾相,”刘栖梧忽然问,“加冠礼后,你会离开朕吗?”
顾九阙一怔:“陛下为何这样问?”
“因为…”刘栖梧低下头,“顾相说过,等朕亲政了,就该放手了。”
顾九阙沉默。
他确实说过。
可那是从前。
从前他以为,等她长大了,他就可以功成身退,去过自己的生活。
可现在…
现在他看着她,看着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看着她眼里的不安和依赖。
他忽然发现,他放不了手。
不是不想,是不能。
“臣不会离开。”他听见自己说,“只要陛下还需要臣,臣就会一直在。”
刘栖梧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那朕需要顾相,一直都需要。”
顾九阙笑了。
这一次,是真心的笑。
“好。”他说,“那臣就一直陪在陛下身边。”
帐篷外,陆昭站在晨光中,听着里面的对话,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他转身,朝军医的帐篷走去。
手臂上的伤该换药了。
而心里的某些东西,也该…好好收拾一下了。
毕竟,三个月后,一切都会不同。
他得做好准备。
为陛下。
为大燕。
也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