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亮起时,陆昭正站在三十里外一处高坡上。
他奉命率三百禁军精锐在此接应,已候了两日两夜。今夜月色晦暗,他不敢松懈,亲自值夜。
所以当运河方向那道火光冲天而起时,他几乎是瞬间就看见了。
“将军!”副将冲过来,“是信号!”
陆昭的手已按上刀柄。不,那不是信号弹——那是船着火了。这么大的火,这么浓的烟…
“全体上马!”他厉声喝道,“急行军!快!”
三百骑兵如离弦之箭,冲下山坡,朝着火光方向疾驰。
三十里路,快马加鞭,只需一刻钟。
陆昭一马当先,夜风呼啸着刮过耳边,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陛下,千万不能有事。
顾九阙,你他娘的千万护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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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丛中,刘栖梧数着自己的心跳。
一下,两下,三下…
远处还有零星的打斗声,箭矢破空声,但已渐渐稀疏。她不知道顾九阙怎么样了,不敢想。
手中的竹筒已被她握得温热。她几次想拉开引线,又忍住——顾九阙说要等他引开敌人再放,她得信他。
可是…
一声闷哼传来,很近。
刘栖梧浑身一僵。
那是顾九阙的声音。
她拨开芦苇,透过缝隙往外看。浅滩上,顾九阙拄着剑,半跪在地。他身前倒着三四个黑衣人,但他自己也受了伤——左肩插着一支箭,血染红了半边衣袖。
还有两个黑衣人围着他,步步紧逼。
“顾相,”其中一人狞笑,“放下剑,饶你不死。”
顾九阙缓缓站直身体。即使受伤,即使被围,他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你们的目标,是我。”他声音平静,“与船上其他人无关。放他们走,我跟你们回去。”
“顾相说笑了。”另一人摇头,“太后要的,是你们两个人的命。”
顾九阙沉默了一瞬。
然后他笑了。
那是刘栖梧从未见过的笑——冰冷,嘲讽,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笃定。
“那你们,恐怕要失望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隆隆马蹄声。
黑衣人脸色一变:“什么声音?”
顾九阙也听到了。他抬头望向声音来处,眼中掠过一丝如释重负。
“是禁军。”他说,“你们走不了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如雷鸣般滚过大地。火光映照下,能看见远处扬起的烟尘。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暴起,朝顾九阙扑去!
顾九阙挥剑格挡,却因肩伤动作慢了一分。眼看刀锋就要落下——
刘栖梧拉开了竹筒的引线。
“咻——”
一道赤红色的光焰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一朵绚烂的火花。
两个黑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信号弹惊得动作一滞。
就这一滞的工夫,顾九阙的剑已刺穿一人咽喉,另一人被他一脚踹飞。
马蹄声已近在咫尺。
“陆昭在此!逆贼受死!”
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陆昭一马当先冲下河滩,长刀挥舞,瞬间砍翻两个试图逃窜的黑衣人。
三百禁军如潮水般涌来,将整个浅滩围得水泄不通。
刘栖梧从芦苇丛中冲出来。
“顾相!”
她扑到顾九阙身边,看见他肩头那支箭,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别哭。”顾九阙抬手想擦她的泪,却因为失血过多,手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下。
陆昭翻身下马,几步冲过来:“陛下!顾相!末将来迟…”
“不迟。”顾九阙摇头,声音已有些虚弱,“正好。”
他说完这两个字,身体一晃,朝前倒去。
“顾相!”刘栖梧和陆昭同时伸手扶住他。
“军医!”陆昭回头大吼。
随行军医提着药箱奔来,小心地剪开顾九阙肩头的衣物。箭入肉很深,周围已经发黑。
“箭上有毒。”军医脸色凝重,“得立刻拔箭清毒。”
陆昭看向刘栖梧:“陛下,请先回避…”
“朕就在这儿。”刘栖梧斩钉截铁,她握住顾九阙没受伤的那只手,“顾相,你忍着点。”
顾九阙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却还是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手。
军医深吸一口气,握住箭杆,猛地一拔!
鲜血喷涌而出。顾九阙身体一僵,闷哼一声,额上瞬间布满冷汗。
刘栖梧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她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力气传给他。
军医快速清创、上药、包扎。整个过程,顾九阙始终没再发出声音,只是脸色越来越白,握着她手的力道也越来越轻。
“毒暂时控制住了,”军医终于松了口气,“但顾相失血过多,需要静养。”
陆昭立刻下令:“就地扎营!加强警戒!”
禁军迅速行动起来。不多时,几顶帐篷已搭好,篝火也燃了起来。
刘栖梧一直守在顾九阙身边。陆昭劝了几次,她只是摇头。
“陆将军,”她看着昏迷中的顾九阙,轻声问,“你说,他是不是总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什么危险都自己挡。”
陆昭沉默片刻:“顾相他…一直如此。”
“可朕不想他这样。”刘栖梧的声音哽咽了,“朕想保护他,像他保护朕一样。”
陆昭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陛下,”他单膝跪下,“末将会誓死守护陛下,也会…守护顾相。”
刘栖梧转头看他,轻轻点头:“谢谢。”
夜深了。
营地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远处运河水流淌的声音。
顾九阙在半夜醒来。
他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趴在床边睡着的刘栖梧。她脸上还挂着泪痕,手还紧紧握着他的手。
他想抽回手,却惊动了她。
“顾相!”刘栖梧猛地抬起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疼不疼?要不要喝水?”
她一连串地问,手忙脚乱地倒水。
顾九阙看着她,忽然笑了。
“陛下,”他声音沙哑,“臣没事。”
“还说没事!”刘栖梧把水递到他嘴边,眼圈又红了,“你都中毒了,流了那么多血…”
顾九阙就着她的手喝了口水,缓了缓,问:“刺客呢?”
“都死了。”刘栖梧说,“陆昭抓了几个活的,正在审。”
顾九阙点头,想起身,却被肩上传来的剧痛扯得闷哼一声。
“你别动!”刘栖梧按住他,“军医说了,你要静养。”
顾九阙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心中一片柔软。
“陛下,”他轻声说,“吓到了吧?”
刘栖梧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朕不怕死,”她哭着说,“朕怕你死。”
顾九阙怔住。
“你要是死了,”她抽泣着,“朕怎么办?谁教朕治国?谁帮朕查案?谁…谁陪朕逛街?”
顾九阙伸出手,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
“臣答应过陛下,”他声音温柔,“不会死。”
“那你以后不许再这样!”刘栖梧抓住他的手,“不许再一个人引开敌人,不许再受伤,不许…”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哭。
顾九阙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说:“好。”
刘栖梧愣住:“…好什么?”
“臣答应陛下。”顾九阙看着她,“以后尽量不受伤,尽量不冒险。”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如果真有危险,臣还是会挡在陛下身前。这是臣的底线。”
刘栖梧又想哭,又想笑。
她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那朕也要变强。”她擦干眼泪,认真道,“强到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顾相。”
顾九阙笑了:“好,臣等着那一天。”
帐篷外,陆昭听着里面的对话,默默转身离开。
他走到营地边缘,看着远处运河上还未完全熄灭的余烬。
火已经灭了,但烟还在飘。
就像有些人,有些事,看似过去了,痕迹却还在。
他握紧刀柄。
无论如何,他会守着她。
也守着,她想要守护的人。
这是他的承诺。
对先帝的,对顾九阙的,也是对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