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绣庄出来，沈怀瑾见二人神色沉重，便提议去灵隐寺走走。
“灵隐寺清静，或许能让心绪平和些。”他说。
顾九阙看向刘栖梧，她轻轻点头。
灵隐寺在城西的飞来峰下。马车行至山脚便不能再上了，三人下车步行。石阶很陡，两旁是参天的古木，树龄少说也有百年。山风穿过林间，带来松柏的清香，还有隐约的钟声。
“母后…每月都来吗？”刘栖梧一边走，一边问。
“每月初一十五，必来。”顾九阙走在她身侧，“皇后信佛虔诚，常说佛前清静，能让人暂时忘了宫廷的纷扰。”
“可她忘不了。”刘栖梧的声音很低，“那些纷扰…还是找上了她。”
顾九阙沉默。
石阶很长，刘栖梧走得有些喘。顾九阙伸手虚扶着她，她也没有拒绝。两人就这样一步一步，向上走着。
半山腰处有座凉亭，可以歇脚。三人走进亭子，沈怀瑾从随身的竹篮里取出水囊和点心。
“小姐，丞相，歇歇吧。”
刘栖梧确实累了。她坐在石凳上，看着山下的杭州城——白墙黑瓦，河道如网，在暮色中渐渐模糊。
“顾相，”她忽然问，“母后来这里的时候…会想家吗？”
“会。”顾九阙坐在她对面，“臣陪先帝和皇后来过一次。皇后在佛前跪了很久，起身时，眼睛是红的。先帝问她怎么了，她说…想起了母亲。”
他顿了顿：“那时臣才知道，皇后的母亲在她十岁那年就病逝了。她说，小时候母亲常带她来灵隐寺，教她认佛像，给她讲佛经故事。”
刘栖梧的心又疼了起来。
原来母后…也是早早没了母亲。
难怪她会那么疼爱自己，难怪她会在病中还不忘嘱咐先帝“照顾好栖梧”…
因为她知道，没有母亲的孩子，有多苦。
“走吧。”她站起身，“我想去母后跪过的地方看看。”
又走了约一刻钟，终于到了灵隐寺。
寺门很古朴，匾额上的金字已有些斑驳。虽是傍晚，香客依旧不少，大多是来求平安、求姻缘的百姓。
刘栖梧和顾九阙没有惊动僧人，只随着人流进了大雄宝殿。
殿内很暗，烛火摇曳，映着巨大的金身佛像。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和檀香的味道，还有僧人的诵经声，低低沉沉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刘栖梧学着其他香客的样子，在佛前跪下。
她闭上眼，双手合十。
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后，她只轻声说：
“佛祖，若您真能听见…请保佑母后，在天之灵，得以安息。也请…指引女儿，找到真相，还她一个公道。”
她磕了三个头，才缓缓起身。
顾九阙一直站在她身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陪着。
两人出了大殿，在寺里慢慢走着。寺很大，有无数偏殿、回廊、庭院。古树参天，有些树干粗得要几人合抱。
“顾相，”刘栖梧在一株古银杏树下停住，“母后…会在这里许愿吗？”
“会。”顾九阙仰头看着满树新绿的叶子，“皇后说，这棵树有灵性，许的愿都能实现。她在这里许过愿…愿大燕国泰民安，愿先帝身体康健，愿…腹中的孩子平安降生。”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最后一个愿望，实现了。可前两个…”
刘栖梧明白他的未尽之言。
母后许的愿，一半成真，一半…落了空。
“顾相，”她转身看着他，“你说…母后知道是谁害了她吗？”
顾九阙沉默了很久。
“也许知道。”他最终说，“皇后聪慧，又久居深宫，有些事…她可能早有察觉。只是她太善良，总想着以德报怨，总想着…或许对方会收手。”
“可对方没有收手。”刘栖梧的声音发冷，“她变本加厉，害死了母后，还想害死我。”
顾九阙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恨意，心中一痛。
“陛下，”他轻声说，“恨会让人失去理智。我们要查真相，要讨公道，但不能…被恨蒙蔽双眼。”
刘栖梧咬着唇，没有说话。
她知道顾九阙说得对。可一想到母后死得不明不白，一想到太后那张伪善的脸，她就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远处传来晚课的钟声。
一声，一声，悠长而沉重，在山间回荡。
像在超度亡灵。
也像…在提醒生者，莫忘前事。
“顾相，”刘栖梧忽然说，“我想见见当年给母后诊病的太医。”
顾九阙点头：“臣已经让沈先生在查了。但时隔多年，太医院人事变迁，当年的太医…可能早已不在人世，或者离京隐居了。”
“那就找。”刘栖梧握紧拳，“就算找遍天下，也要找到。”
“好。”顾九阙没有反对，“臣陪陛下找。”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寺里的僧人开始敲鼓，催促香客离寺。
三人顺着来路下山。暮色中的山林更显幽深，偶尔有鸟雀归巢，扑棱棱飞过。
走到山脚时，刘栖梧回头望了一眼。
灵隐寺在山腰，只能看见飞檐的一角，在暮霭中若隐若现。
“母后，”她在心中轻声说，“女儿还会再来的。等真相大白那天…女儿再来告诉你。”
马车已在等候。三人上车，返回沈宅。
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但刘栖梧知道，顾九阙心里一定和她一样，在梳理着今天得到的线索——
赵婆婆的话，王知府夫人（太后妹妹）的敌意，母后入宫前后的身体变化…
这些碎片，正在慢慢拼凑成一幅完整的图。
只是这幅图，可能比她想象的，更残酷。
回到沈宅时，天已全黑。
沈怀瑾安排晚膳，又让人备好热水。刘栖梧简单吃了些，便回房沐浴。
热水很烫，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她泡在木桶里，闭上眼睛，却还是能看见母后的脸——温柔的，笑着的，眼中带着泪的…
还有太后的脸——慈祥的，伪善的，眼中藏着刀的…
她猛地睁开眼，水花四溅。
不行。
她不能乱。
顾九阙说得对，恨会让人失去理智。她要冷静，要清醒，要…一步一步，把真相挖出来。
沐浴完，她换了干净的寝衣，坐在窗边擦头发。
窗外是西湖的夜色。月光洒在湖面上，像铺了一层银霜。远处有画舫的灯火，星星点点，倒映在水中，如梦似幻。
这么美的江南。
母后曾经生活过、爱过、也被害过的地方。
刘栖梧握紧了手中的木梳。
她会查清楚的。
一定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陛下，”是顾九阙的声音，“臣能进来吗？”
刘栖梧起身开门。顾九阙站在门外，手中拿着一卷东西。
“顾相？”
“臣刚刚收到京中密报。”顾九阙走进来，将门虚掩，“关于当年给皇后诊病的太医…有消息了。”
刘栖梧的心猛地一跳：“怎么样？”
“当年的三位太医，一位在皇后薨逝后第二年就告老还乡，不久病逝。另一位…在永庆十年，因卷入一桩药案被罢官，流放岭南，途中染疫身亡。”
顾九阙顿了顿，声音更低：“还有一位，姓陈，在皇后薨逝后第三年突然辞官，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刘栖梧蹙眉。
“是。”顾九阙展开手中的卷宗，“但臣的人查到，这位陈太医的老家…就在杭州。”
刘栖梧的眼睛亮了：“他还活着？”
“可能。”顾九阙看向她，“沈先生已经派人去查了。若他还在杭州…或许我们能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
希望，又一次燃起。
尽管微弱，但总比没有好。
“顾相，”刘栖梧看着他，“谢谢你…一直没放弃。”
顾九阙摇摇头：“这是臣该做的。”
他顿了顿，又说：“陛下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吧。明日…或许就有消息了。”
刘栖梧点头。
顾九阙躬身告退，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她的眼圈还有些红，神色却异常坚定。
像一株在风雨中挺立的青竹。
“陛下，”他轻声说，“无论查到什么…臣都在。”
刘栖梧的心暖了一下。
“嗯。”
门轻轻关上了。
刘栖梧回到窗边，看着湖上的月色。
母后，你再等等。
女儿…就快找到真相了。
就快…能为你讨回公道了。
窗外，夜风拂过湖面，吹起层层涟漪。
像时光的波纹。
也像…真相的暗流，正在慢慢涌向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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