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日光正好，我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青色素衣，发丝尽数拢在幞头之中。信步踱上高高的城楼，此处视野开阔，可俯瞰大半长安城。
守城的兵士身着明光铠，持戟而立，甲胄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芒。
我穿过值守的卫兵，走向城楼中央那道最为醒目的身影。
卢凌风身着金甲，披风被风吹得微微扬起，他正凭栏远眺，望着脚下熙熙攘攘的人流，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硬朗。
我走到他身旁站定，忍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开口道：“中郎将，别来无恙。说来有趣，昨夜我见到你了。”
卢凌风闻声侧过头，眉头习惯性地微蹙，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耐：“在哪？”
我故作正经，一字一顿道：“在一幅画上。”
见他眉头锁得更紧，我继续道：“吏部裴侍郎的千金，喜君小姐，中郎将可认识？”
卢凌风瞥了我一眼，随即又转回头望向城下，语气平淡无波：“不认识。”
我微微挑眉，连忙拖长了语调“诶”了一声，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中郎将，你这就是刻意隐瞒了。若非旧识，人家闺阁千金的画室里，怎会有你的画像？”
卢凌风这才将视线重新投到我身上，表情可谓是臭极了，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苏无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打听这些闲事？长安县是没案子可查了吗？”他不等我回答，便带着质问的语气继续道，“昨夜那具红衣女尸，你验清楚了吗？可有头绪？”
我并未被他这恶劣态度影响，依旧老老实实地点头，语气平和：“正在查，已有一些眉目，尚需核实。”
卢凌风似乎被我这种不温不火的态度气到，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新娘出阁之日离奇失踪，继而被杀抛尸，红布裹身！类似案件，这一年来在京城已非首例！你身为长安县尉，职责所在，不抓紧时间勘查线索、追捕真凶，竟还有闲心去参加什么私宴，攀附权贵，看什么无关的画？”
我盯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耳根，莫名觉得有些好笑，甚至故意举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急了。中郎将，你这一急，那便说明，你定然是认识喜君小姐的。”
我凑近半步，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好奇探究的意味：“来，说说看，说说看嘛，你与那位痴情的喜君小姐之间，究竟有何渊源？为何她要对着你的画像，口口声声唤作‘萧郎’？”
卢凌风猛地打断我，眼神锐利得像刀子，语气冰冷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嘲讽：“无聊！庸俗！狄公一世英名，睿智过人，怎会收了你这样的徒弟，整日只知打听这些男女私情的八卦！”
话音未落，他竟肩膀一沉，毫不客气地用力撞开我，径直朝前走去。
那力道之大，让我猝不及防，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心下愕然，这人当真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风度。
我揉着被撞得生疼的肩膀，一脸懵然地看着他那怒气冲冲的背影。却见卢凌风走到阶梯口，脚步顿住，侧过半张脸，硬邦邦地抛过来一句话：“那新死的娘子，已查明姓窦。金吾卫已令其家人前去认尸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下城楼，金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我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愣了片刻，随即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空无一人的阶梯口，规规矩矩地作了一揖，扬声道：“多谢中郎将告知。下官，了然。”
只是这最后两个字，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消散在城楼的风里。
这卢凌风，脾气虽坏得像块爆炭，倒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这条线索来得正是时候。
我转身望向那片连绵的里坊，目光渐渐变得专注。
真相，或许就藏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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