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废弃管道深处，那个苍老而镇定的声音，无疑属于张伯。这个认知让林小悠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震惊、困惑、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希冀，瞬间淹没了她。张伯怎么会在这里？他真的是“他们”的人？还是……
夜凛的反应比她更快。在声音响起的刹那，他眼中的警惕没有丝毫放松，掌心的冰焰之力反而更凝实了一分，但那股蓄势待发的攻击性悄然收敛，转为更隐秘的戒备。他没有回应，只是微微侧身，将小悠更严实地挡在身后，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锐利地锁定声音传来的方向。
“张伯……是你吗？”小悠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颤抖问道。脑海中闪过那个在卡牌店里总是笑眯眯、帮她整理卡架、絮叨着要注意身体的老人身影，与眼前这绝境中神秘出现的声音，无论如何也无法重合。
管道深处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接着，是布料摩擦墙壁和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一个佝偻但异常敏捷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挪近。应急灯的微光勉强勾勒出他熟悉的轮廓，但那张平日慈祥的脸上，此刻布满凝重和一种小悠从未见过的锐利。
“除了我这个老家伙，还有谁会钻这种老鼠洞来找你们？”张伯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责备，但更深的是一种后怕的关切。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两人，尤其在夜凛身上停留一瞬，眼神复杂。“没时间解释了，跟我来。他们的人正在上面进行拉网式搜查，很快会查到这下水道系统。”
他说着，不再犹豫，转身便向管道更深处、那看似是死胡同的尽头走去。走到尽头，他蹲下身，在潮湿滑腻的管壁上摸索了几下，似乎触动了什么机关。一阵轻微的、几乎被水流声掩盖的“咔哒”声后，一块看似与周围浑然一体的弧形管壁竟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里面有微弱的人工光源透出。
“快！”张伯催促。
夜凛和小悠对视一眼。追兵在后，别无选择。夜凛率先矮身钻入，小悠紧随其后。张伯最后一个进来，反手在内部某个地方一按，那扇暗门又无声地合拢，将下水道的潮湿与危险隔绝在外。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粗糙但干燥的混凝土阶梯，仅容一人通行。墙壁上镶嵌着老旧的、发出昏黄光线的应急灯。空气依然沉闷，但没有了腐臭，只有灰尘和混凝土的气息。走了约两三分钟，阶梯到底，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身处一个不大的、类似地下防空洞的空间。墙壁斑驳，挂着一些城市老地图和复杂的管道线路图。几台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看起来颇为专业的仪器堆在角落，屏幕上流动着数据。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一张简陋的方桌，上面摊开放着……一副摊开一半的卡组，以及几本写满密密麻麻笔记的旧笔记本。
这里俨然是一个简陋但功能明确的安全屋。
“坐吧，暂时安全了。”张伯指了指角落两张折叠椅，自己走到一个老旧的铁皮柜前，拿出水和一些压缩食品。“追兵暂时找不到这里。这个通道和暗门，是我……和几个老朋友，很多年前以防万一准备的。”他顿了顿，看向小悠，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但深处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沉重，“吓坏了吧，丫头？”
“张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悠接过水，却没有喝，急切地问道，“您怎么会在这里？您知道那些事？您知道我爸他……”话到嘴边，却哽住了。
夜凛没有坐下，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臂环抱，目光如刀，审视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老人。他没有发问，但紧绷的身体和沉默的姿态，本身就是最严厉的质问。
张伯叹了口气，拖过一张破旧的椅子坐下。“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从你们开始调查‘王冠杯’，从夜凛小子你开始接近小悠，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他看向夜凛，“你体内的‘冰焰’，还有你偶尔流露出的、被某种东西侵蚀的痛苦，我早就注意到了。只是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捅到了马蜂窝，还直接闯进了‘枢纽’。”
“您也是……反抗他们的人？”小悠问。
“反抗？”张伯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谈不上有组织的反抗。我们只是一些……‘醒着’的人。一些在漫长岁月里，逐渐察觉这个赛事、这个世界背后阴影的决斗者，或者相关的人。我们力量微薄，分散隐匿，能做的有限，更多的是自保，以及……尽可能记录真相，等待变数。”
他拿起桌上一个笔记本，翻开，里面是手绘的符号、潦草的记录，还有一些模糊的照片复印件，其中一张，赫然是“王冠杯”组委会大楼的远景，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个窗口。“你父亲，林正楠，他是我们当中……走得最远，也最接近核心的人。所以他出了事。”张伯的声音低沉下去。
“我爸他……还活着，对吗？我在一个地方……看到了类似他灵魂的东西被囚禁着！”小悠急切地探身。
张伯沉重地点头：“他还‘存在’，但状态……很不好。三年前，他应一个‘老朋友’的私下邀请，参与鉴定一批从古代遗迹出土的卡牌残片和文献。就是在那里，他发现了‘神之信徒’和‘王冠杯’千年阴谋的蛛丝马迹。他试图暗中调查，搜集证据，结果……被发现了。”张伯的手微微发抖，“他们没杀他，因为他的学识和对古代卡牌文明的理解，对他们还有用。他们用一种……我们至今无法完全理解的技术，将他的意识……封印在了一张特制的卡牌里，成为了他们研究‘神之力’与灵魂转换的‘样本’。”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从张伯这里证实，小悠还是感到一阵眩晕和撕心裂肺的痛楚。夜凛的眉头也紧紧皱起。
“你们刚才去的‘枢纽’，看到的‘倒悬王城’，就是他们能量系统的一部分，也是关押你父亲意识本体的地方之一。”张伯继续道，“那里连接着被他们称为‘神之领域’的破碎空间，是他们汲取古代失败仪式残留力量、并试图重新打开通道的关键节点。你们能触发‘回响’，看到那些景象，说明你们身上带着关键的‘钥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对吗，小悠？”
小悠下意识地握紧了贴身收藏的父亲卡牌和罗盘，点了点头。
“果然……”张伯眼中闪过悲痛和了然，“他把最后的希望，留给了你。也把最大的危险，带给了你。”
“你们现在很危险。”张伯的表情严肃起来，“‘管家’亲自出面，说明你们已经被列为最高优先级目标。他不仅是技术官，更是信徒组织核心的‘清道夫’首领，冷酷、高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今天没有立刻下杀手，一是可能顾忌夜凛你作为‘容器’的完整性，二来……”他看向小悠，“恐怕也想看看，你这个‘变数’，到底能引出多少‘意外’，比如我们这些老鼠。”
“我们该怎么办？”小悠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张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那些仪器前，操作了几下。一块屏幕亮起，显示出一幅复杂的、标注着许多红点和线路的城市地下管网图，其中一些节点在微微闪烁。
“下水道和部分废弃的地下设施，是我们这些‘醒着的人’目前还能勉强活动的区域。但他们的监控网络在不断加强。”他指着几个闪烁特别频繁的红点，“尤其是几个重要的能量节点和疑似关押点附近，戒备森严。像你们今天这样硬闯，无异于自杀。”
他转过身，看着两人：“你们需要更准确的情报，更明确的行动目标，而不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更重要的是，你们需要提升自己。无论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救人。”
夜凛终于开口，声音冷冽：“你知道如何‘提升’？对付那种力量？”
张伯走到桌边，拿起那副摊开的卡组。小悠这才注意到，那并非普通的卡组，卡背是深邃的星空色，卡面图案古老而奇特。“你父亲留下的，不只是‘钥匙’。”张伯缓缓道，“他毕生研究古代决斗文明，尤其是一种被称为‘心念流’的古法。这种技法，强调决斗者与卡牌灵魂的深度共鸣，乃至引导潜藏于血脉和命运中的本源力量。他认为，这是对抗‘神之力’那种侵蚀性、支配性力量的唯一可能。”
他看向小悠：“你的‘命运英雄’卡组，之所以能与夜凛的‘冰焰’产生特殊共鸣，或许正是因为你血脉中流淌着你父亲研究的‘心念’天赋，而夜凛的‘冰焰’，其本质或许也并非诅咒，而是某种被污染或扭曲的、强大的本源之力。你们需要的，不是更强的怪兽，而是更深的‘理解’和‘掌控’。”
他又看向夜凛：“而你，年轻人。一味压制体内的力量，只会让侵蚀加剧。你需要学会的，不是抗拒，而是……共存，甚至引导。你卡组中觉醒的那个意识（指卡灵‘夜’），或许就是关键。”
夜凛沉默。张伯的话，与他自身的感受和卡灵“夜”的暗示不谋而合。
“我无法提供安全的训练场，”张伯坦诚道，“但我这里有一些你父亲关于‘心念流’和古代力量体系的研究笔记副本，或许对你们有启发。另外，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个暂时的落脚点，以及……下一个可能的目标线索。”
“什么线索？”小悠急问。
张伯走到墙边，指向一张老旧的城市地图上的某个区域，那里被画了一个圈。“城西，旧图书馆地下废弃古籍仓库。根据一些零碎情报，那里可能封存着一些未被‘信徒’完全控制的、关于古代仪式的真实历史记载，甚至可能有关于如何安全进入类似‘枢纽’那样的重叠空间，或是暂时隔绝‘神之力’感应的记载。风险很高，但如果你们想了解更多，想找到救出你父亲的具体方法，那里是少数可能存有真相的地方之一。”
安全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张伯提供的信息量巨大，前路依然迷雾重重，但至少，他们不再是无助的孤舟，黑暗中看到了一盏微弱的灯塔。
“您为什么帮我们？”夜凛突然问，目光如炬，“您自己也说了，你们的力量微薄，更多的是自保。帮助我们，意味着直接站在‘信徒’的对立面，风险极大。”
张伯看着夜凛，又看看小悠，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有怀念，有决绝，也有深深的无奈。“因为正楠是我最好的朋友。因为我看不下去了。也因为……”他顿了顿，声音很轻，却重如千钧，“有些人醒着，却选择装睡；有些人醒了，就不能再装作看不见黑暗。我老了，或许做不了什么大事，但为你们这些还有可能改变未来的年轻人，铺一点点路，冒一点风险，值得。”
小悠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夜凛紧绷的神色，也略微缓和。
就在这时，张伯怀中的一个老式怀表状的仪器突然发出轻微的、持续的嗡鸣声，表盘上一个红色指示灯开始闪烁。
张伯脸色一变：“不好！有高能量反应在快速接近这个区域！是追踪式的能量扫描！他们可能锁定了大致范围，正在逐步排查！这里不能待了！”
他迅速起身，从铁皮柜深处拿出两个小小的、类似U盘的数据存储器，塞给小悠和夜凛：“这是笔记的电子副本和一些地图坐标。带上，快走！从另一边出口出去，沿着红色标记的管道走，能通到三公里外的旧排水口！记住，保持移动，不要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两小时！”
“张伯，您呢？”小悠急了。
“我自有办法。他们暂时不会动我这个‘无关紧要’的老头子，动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张伯推着他们走向安全屋另一侧一个隐蔽的通风管道口，“快走！记住，活着，才有希望！”
不容分说，夜凛拉了小悠一把，两人迅速钻入狭窄的管道。身后，暗门缓缓合拢，将张伯凝重的面容和那句“活着，才有希望”关在了门后。
管道曲折向上，不知通往何处。手中紧握着微温的数据存储器，小悠心中充满了对张伯安危的担忧，以及对前路未卜的沉重。但他们没有时间犹豫，追兵可能就在身后。
爬出管道口，外面是城市边缘一条荒芜的河岸，夜色深沉。暂时安全了，但那种被无形巨网笼罩的窒息感并未消失。
夜凛打开存储器，微型投影屏上显示出复杂的笔记和地图。他的目光锁定在“旧图书馆古籍仓库”的标记上，眼神锐利。
“去那里？”他看向小悠。
小悠擦去泪痕，望向城市远方依稀的灯火，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嗯。张伯说得对，我们不能停下。”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父亲卡牌和罗盘，“而且，我有预感，那里……有我们必须知道的东西。”
新的线索，新的危险，新的征程。在黑暗的地下世界穿行，目标：埋藏着禁忌知识的旧图书馆。而“管家”和他的猎犬，想必也已经张开了更大的网。这场猫鼠游戏，正在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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