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亦站在实验室门口。
门是自动感应门,厚重的金属门板,表面漆成哑光白色,没有任何把手,只有门框侧面一个不起眼的红外传感器。他站在传感器前,门没有立刻打开——需要权限,或者需要识别。
但他没有刷卡,没有输入密码,甚至没有抬手去触碰任何东西。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那扇门。
三秒钟后,门无声地滑开了。
向两侧分开,露出里面宽敞明亮的实验室空间。灯光是冷白色的,从天花板上的LED灯板均匀洒下,照在光洁的防静电地板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林昭背对着门站着。
她穿着白色的实验服,长及小腿,布料挺括,没有一丝褶皱。她的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露出纤细的脖颈。她站在一张宽大的实验台前,台面上摆满了各种仪器:示波器、离心机、显微镜、一排排试管和烧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化学试剂气味,混合着臭氧和金属的味道。
她的手边,台子的边缘,放着一个金属盒。
盒子是银灰色的,大约二十厘米见方,十厘米高,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侧面一个细小的指纹识别区。盖子开着,向上掀起,露出里面的东西——
神经阻断器。
不是市面上能见到的那种简易设备,而是专业级的、用于神经外科手术的高精度仪器。主体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控制模块,连接着几十根细如发丝的探针,探针的末端是纳米级的电极。仪器处于待机状态,指示灯缓慢闪烁,发出微弱的红光。
“你来了。”林昭说,没有回头。
罗亦走进去,门在他身后无声合上。铰链和滑轨的质量很好,关门时几乎没有声音,只有一声轻微的“咔嗒”,像锁舌咬合。
他没有说话,目光扫过整个房间。
实验室很大,至少有八十平米。左侧是一排排的仪器架和药品柜,右侧是数据处理区和样本存储区。正中央是林昭站着的实验台,台子后面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墙,墙后是另一个房间——无菌操作室,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更精密的设备和隔离环境。
但他的目光没有在那些仪器上停留太久。
他的目光最终停在了通风口下方。
实验室的通风系统很完善,天花板上有多个通风口,覆盖着细密的金属网格。其中一个通风口下方——在墙角和实验台之间的狭小空间里——摆着一张小小的行军床。
床很窄,大概只有八十厘米宽,铺着白色的床单,盖着一床浅灰色的薄被。被子掀开了一半,像有人刚从这里起来,或者刚躺下。床头有一个简易的折叠小桌,桌上放着一台监测仪——和罗亦用在苏芮身上的那台一模一样,黑色,火柴盒大小,屏幕亮着,显示着缓慢跳动的数字和曲线。
数值正常。
心率62,血压115/73,血氧98%,神经活性在安全范围内波动。
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很稳定。
“她睡着了?”罗亦问,眼睛依然盯着那张小床。
“刚睡下。”林昭转过身,手里拿着一把手术刀。
不是普通的手术刀,是神经外科专用的显微手术刀——刀刃极薄,极锋利,长度只有三厘米,刀柄是黑色的防滑材质。刀身反射着天花板的冷光,像一条细小的冰凌。
“比预想的早。”林昭继续说,手指轻轻转动刀柄,刀刃在她指间翻转,动作熟练得可怕,“我以为她会再撑一会儿,至少撑到你见到我之后。但她的神经负荷已经到极限了,意识自我保护机制启动,强制进入休眠状态。这是好事,说明她还在抵抗。”
罗亦盯着那把刀。
刀很小,很精致,但在这个环境里,在这个时刻,它看起来比任何武器都危险。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他说,不是疑问,是陈述。
林昭的嘴角扯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无奈的、认命的表情。
“糖纸名单第一人,”她说,声音很平静,“不是我还能是谁?十七张糖纸,十七个名字,第一个是‘林昭’。当你看到那张糖纸,当你发现上面的字迹是苏芮的,当你意识到那些名字代表着什么——你一定会来找我。不是因为你相信我,而是因为你别无选择。”
她把刀递过来。
动作很慢,很稳,刀刃朝上,刀柄朝向罗亦。
“选吧。”她说,眼睛直视着罗亦,“你动手,还是等她醒来,让所有人一起疯?”
罗亦没有接刀。
他的手垂在身侧,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又松开。他能感觉到掌心的汗,能感觉到指尖的冰凉。实验室的空调温度设得很低,但他还是觉得热,觉得闷,觉得呼吸困难。
“苏芮说,”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别让你哭。”
林昭的动作顿住了。
她的眼神晃了一下,像有什么东西在眼底深处碎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恢复了那种实验室里特有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理智。
“她记不清事,”林昭说,声音依然平稳,但语速慢了一些,“但记得这句话?有意思。”
她把刀放在实验台面上,刀刃和金属台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叮”一声。然后她松开手,刀就那样躺在那里,在冷白色的灯光下闪着寒光。
“你到底想干什么?”罗亦问,声音压得很低。
“不是我想。”林昭摇摇头,手指在实验台的边缘轻轻敲击,一下,两下,节奏稳定,“是名单想。你以为你在查案,以为你在找陈玥,以为你在追查织忆会的真相。但你不是。你是在还债。苏芮写的每一个名字,糖纸上的每一个名字,都是你欠下的债。记忆的债,真相的债,良心的债。这些年,你碰过多少证物?回溯过多少记忆?那些记忆碎片没有消失,它们沉在你的意识深处,也沉在那些相关者的意识里。现在,它们要浮上来了,要清算了。而苏芮——她的能力,她的存在——就是那个清算的媒介。”
罗亦低头看着台面上的刀。
刀刃很亮,像一面小小的镜子,映出他模糊的脸——疲惫,焦虑,眼睛里布满血丝。那张脸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像一个很久没见的老朋友,突然在镜子里相遇。
“我不欠你。”他说,抬起头,看向林昭。
“你欠她。”林昭指了指那张小床,指了指床上那个看不见的、沉睡的存在,“她替你扛了太多记忆碎片,那些你回溯过的、读取过的、但没有处理干净的碎片。它们在她的意识里堆积,发酵,扭曲。她的能力在成长,但她的心智跟不上。她开始无意识地收集那些碎片,收集那些与你有过关联的人的名字,写在糖纸上,像孩子在收集糖果的包装纸。但她不知道那些名字意味着什么,不知道那些碎片有多重,不知道她正在变成一个……记忆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