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墙壁往下淌。罗亦的手掌贴在墙面上,指节绷紧。额角的伤口撕裂到眉骨,血流过眼皮。他没擦,把额头更用力地抵在墙上。
墙内哭声翻腾,忽远忽近,像被困在管道里的水流被来回拉扯。罗亦咬紧牙关,下颌绷成石头,喉咙里滚动着闷哼,没出声。他压低额头,让血流得更快。血滴在墙根积成小洼。
苏芮站在他身后半步,枪口对着走廊尽头。脚步声从多个方向传来,沉重整齐。她没动,没喊,侧耳分辨着距离。
“坐标锁定。”机械女声从墙壁和空气的振动中传出,“神经主干网接入点已激活。强制牵引协议加载完成。倒计时启动。”
罗亦睁开眼。眼底血丝密布,瞳孔亮得像烧尽的炭。他盯着墙面。“带我进去。她在里面等我。”
墙内哭声骤然拔高。变成尖锐的高频鸣响,像金属片刮擦玻璃。整面墙剧烈震动,灰尘簌簌落下。天花板灯管发出呻吟。墙面旧迹泛起蓝白荧光。
苏芮回头看他一眼,眼神变冷。她没说话,把枪从右手换到左手,拇指拨开保险。咔哒一声。
“你疯了?”空脑者的声音从通风管落下,“痛苦共鸣救不了她。你在把她改造成武器。一件感知你痛苦、回应你执念的活体兵器。”
罗亦没抬头。“她早就是了。从被锁进这里开始就是武器了。”他声音嘶哑,“我只是让她知道,现在握刀的人是我。”
墙内尖锐鸣响中断一瞬。
一声轻快的、冰冷的童音轻笑传出来:“爸爸,他们来了哦。”
脚步声在走廊拐角处戛然而止。
死寂三秒。
无线电公共频道传出冰冷指令:“屏蔽场启动。能力压制倒计时:三十。”
“别动!”苏芮猛地转身,枪口指向拐角。
没人回应。
三秒后,三名黑衣特勤从三个方向同时现身——拐角后、通风口、墙壁暗门。动作无声,站位封死退路。没人说话,只有头盔下的呼吸声。
领头特勤抬起右臂,手腕装置亮起蓝光。嗡的一声,蓝光射出,在空中展开成一张六边形光格组成的能量网,罩向罗亦。
罗亦身体一晃,膝盖发软。额角血流减缓。墙内哭声和笑声变得断续微弱。
“爸……爸……”声音遥远惊恐。
连接在被切断。
剧痛、眩晕、恐慌在罗亦脑中炸开。他眼中厉色一闪,用后槽牙狠狠咬向舌尖。
嗤——
刺痛和铁锈味充斥口腔。剧痛如钢针刺入大脑,暂时冲垮屏蔽场压制。
“呃啊——!”
他痛吼一声,咽下舌尖血,将痛苦执念加倍灌入墙面。
嗡——!
整面墙猛震。天花板残存灯管爆裂,玻璃碎片如雨落下。应急灯闪烁骤暗,只剩惨绿微光。
墙内哭声在剧痛刺激下反弹回来,凝聚成撕裂般的尖啸:
“爸——!!!”
声浪在空中荡起扭曲涟漪。三名特勤动作短暂凝滞。
罗亦在昏暗光线下抬起头。脸上血汗混成一团,嘴角扯出染血的、疯狂的笑。
他看着头顶能量网,声音嘶哑平静:“再来点。不够痛。”
苏芮就在这时做出决定。
她旋身,枪口划出弧线,稳稳对准后方指挥官。
指挥官没动。“苏芮,放下枪。这是命令。”
“命令?”苏芮冷笑,“命令是让我帮你们抹掉一个孩子?”
指挥官沉默一瞬,声音冷酷:“她的意识与危险协议绑定,持续扩散污染。根据条例,认定为最高等级认知污染源,必须清除。为了更多人的安全。”
“她是人。”苏芮手指扣紧扳机,“一个会哭会笑、会喊爸爸的小女孩。不是报告书上的污染源。”
对峙声中,罗亦闭眼。身体因剧痛失血而颤抖,血珠不断滴落。他沉入痛苦鲜血维持的脆弱连接。
哭声在干扰剧痛缝隙中重新凝聚,拼凑成断续清晰的词语:
“爸爸……左边……墙上……第三个……凸出来的金属块……把手插进来……”
左边。第三个凸起。
罗亦眼皮动了动。左手抬起,摸索左侧墙面。指尖触到一排冰冷坚硬的金属凸起物。
默数:一、二、三。
他深吸气,将那只血肉模糊的右手从墙面移开,对准第三个金属凸起的缝隙,整只手狠狠插进去。
“呃啊——!!!”
剧痛如亿万钢针从指尖炸开,沿手臂神经血管冲向肩膀脊椎,在脑干处引爆。眼前炸开无边灼烧的白光,随即被狂暴扭曲的数据洪流撕碎淹没。数据流钻入意识,冲刷记忆,试图覆盖改写一切。
“上传中。”机械女声在脑海深处响起,“意识体739号信号恢复。同步率87%。正在尝试突破防火墙,获取神经主干网次级权限……”
“阻止他!”指挥官声音拔高,“不惜代价!不能让他完成权限获取!”
“拦住他!”领头特勤厉喝。
三名特勤同时动作。能量网加速落下,两人持枪冲向罗亦。
苏芮开枪。
砰!砰!砰!
三发子弹精准打在能量网边缘关键节点。子弹与能量碰撞,爆开电火花和乱流,网速骤缓,结构不稳。
“苏芮!这是叛变!”指挥官声音扭曲。
“背叛那个把活人当故障零件处理的组织?”苏芮移动位置,再次开枪干扰另一名特勤,“我效忠的不是这种东西。”
射击刁钻,始终针对装备行动,有效拖延节奏。
罗亦身体在数据洪流和剧痛冲击下剧烈颤抖。鲜血顺手臂嘴角涌出,脸色纸白,嘴唇无色,体温流逝。生命滑向边缘。但插在墙内的手被变形接口卡死,成了支撑他没瘫倒的支点。
墙内哭声渐弱。
变成一缕细微走调、却带着心碎努力和坚定的哼唱。
《小星星》的旋律。
“爸爸……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下……”哼唱间隙传来微弱执着的鼓励。
“你正在完成最后改造。”空脑者的声音在神经末梢震颤,“她的意识结构被强行链接重新编译。痛苦成为燃料,执念成为指令集。她将成为完美的、与你神经同步的‘武器’。一把只为你响应的‘钥匙’。”
罗亦意识在痛苦数据风暴中浮沉,几乎消散。最后一丝清明凝聚残破意念。
“……那就让她……成为最锋利的那一把……由我来握着……”
这时——
蓝色能量屏蔽场经过短暂干扰,在后方法术人员全力稳定提升下重新凝聚。光芒大盛。更凝实厚重的蓝色光幕如万吨顶盖轰然降临,完全笼罩罗亦。
“唔——!”罗亦喉咙挤出被压垮的闷哼,膝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跪倒。只有卡在墙内的手臂扭曲吊住上半身。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墙内微弱哼唱戛然而止。
死寂。
下一秒,前所未有的尖锐电子警报在现实和脑海同时炸响:
“最高警报!权限冲突!检测到未授权高阶协议——‘主宰者’协议残留指令被极端痛苦信号激活!协议自我保护机制启动!系统全面过载!反向数据流不可控溢出!”
“什么?!”指挥官失声惊叫,“主宰者协议?!残留指令怎么可能还在运行?!不是早清除了吗?!”
惊呼被更剧烈的轰鸣淹没。
轰隆隆——!!!
整个地下空间所有墙壁天花板承重柱地板开始疯狂震动。灰尘水泥块碎裂瓷砖如碎石雨落下。远处传来设备过载爆炸和金属扭曲尖啸。
墙壁上陈旧痕迹如血管剧烈搏动,迸发紊乱刺目光芒。更多隐藏线路接口从墙内暴露,噼啪炸响电火花。罗亦承受的极致痛苦捅破了某个沉睡庞大禁忌系统的脆弱隔膜,引发灾难性崩解。
混乱数据流不再单向涌入大脑,开始爆炸式反向倾泻。从链接点,从他颤抖的身体,如黑色潮水沿着墙壁脉络顺着地下管线网络向四面八方、向城市每个神经末梢疯狂奔腾倒灌扩散。
“数据风暴!他在向整个城市基础网络反向灌注高污染性未知数据包!”技术人员在频道惊恐嘶喊,“我们防火墙正在被冲击!部分公共系统已经异常!”
苏芮在剧烈震动闪烁诡光中勉强稳住身形,退到罗亦身边。背靠震颤墙壁,枪口顽强指着指挥官方向。
“罗亦!现在怎么办?!”她大声喊。
罗亦跪在地上,靠着卡墙的手臂支撑,低头剧烈咳嗽,每次咳出血沫。他听到苏芮声音,听到四周崩塌巨响警报。
他缓慢、一点点抬起头。
脸上血污覆盖看不清容貌,只有眼睛在混乱光芒中异常清醒冷酷。
“跑。”他挤出一个字。
苏芮一愣:“什么?”
“带着她……跑。”声音微弱,不容置疑。
“可她……”苏芮看向狂乱闪烁仿佛随时炸开的墙壁,“她不在这里!她的意识信号……”
罗亦轻微摇头,嘴角微动让更多血流出来。
“……不在墙里。这些数据哭声光都是通道,是溢出部分。她真正的‘存在’被这些反向流出的数据带出去了。现在可能在任何地方,任何连着网络的地方。”
他顿了顿,凝聚最后气力:
“……让她……无处不在。”
指挥官显然听到了对话或从战况汇报明白了事态失控。脸上第一次露出近乎狰狞的狠色。他猛地举起右手,就要下达最终强攻甚至同归于尽的指令——
苏芮动作更快。
指挥官手臂举到一半的瞬间,她如猎豹前冲两步,在剧烈震动中保持平衡,手中枪如闪电递出,枪口死死抵在指挥官头盔侧面太阳穴位置。
“试试看。”苏芮声音压低如冰锥刺入耳膜,眼神锐利如刀,手指稳稳压扳机,“看看是你下令快,还是我的子弹快。”
空间凝固一瞬。只有持续震动轰鸣警报闪烁诡光见证生死对峙。
罗亦没再看他们。
他缓缓、最后闭上眼睛。
用尽灵魂最后一丝力气,对着狂乱闪烁连接整个混乱世界的墙壁,对着可能已扩散到城市各个角落的女儿意识碎片,极轻呢喃最后一句话:
“女儿……我们……回家。”
墙内,在持续警报轰鸣崩塌声中。
一个温柔平静、带着一丝解脱笑意的童音清晰坚定传出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