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的光彻底消失,四周只剩下手电筒光束划开的有限黑暗。铁梯冰冷,横杠上的锈屑沾了满手,每一次抓握都传来粗粝的摩擦感。罗亦控制着下降的速度,呼吸在狭窄的竖井里显得格外沉重。下方涌上来的风越来越明显,带着地下空间特有的潮湿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大型机械运转的低沉嗡鸣。
下降了大约二三十米,脚下终于触到实地。
他松开铁梯,落地时膝盖微微一软,但立刻稳住。手电光向四周扫去——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大型管道交汇处,或是一个小型泵站的操作间。空间不大,布满灰尘和蛛网,几台早已锈蚀报废的泵机静默地蹲在角落。正前方有一扇厚重的防火门,门上的绿色应急灯早已不亮。
苏芮和其他队员也陆续落地,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在密闭空间里回响。每个人都打开了战术手电,数道光束交错,驱散着黑暗。
“这里的空气循环系统还在低功耗运行,”一个队员检查着墙上的老旧仪表盘,低声报告,“不是完全死区。外面应该连接着商场的地下设备层。”
苏芮走到防火门前,试着推了推,门纹丝不动。“锁死了。可能需要爆破或从另一侧打开。”
罗亦走上前,没有看门锁,而是将手电光缓缓移向门边的墙壁。那里贴着一张早已泛黄、边缘卷曲的商场消防疏散示意图。他盯着那张图看了几秒,然后伸手,用指甲小心地刮掉图上某块区域的灰尘。
灰尘下,露出一个用黑色马克笔画出的、极其简单的箭头标记,指向示意图上一条几乎被忽略的维修通道。箭头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有些歪斜的数字:0407。
“密码是门禁的,也是这里的。”罗亦说着,蹲下身,手指在箭头所指的墙面底部摸索。那里有一块墙砖的缝隙似乎比旁边的略宽一些。他用力一按。
咔。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那块墙砖向内缩进半寸,然后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一个隐蔽的、巴掌大小的数字键盘。
罗亦输入:0-4-0-7。
防火门内部传来“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弹开的声音。
苏芮立刻上前,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拉——厚重的防火门无声地向内开启,一股更强的、混杂着商场地下车库气味和淡淡香水尾调的风涌了进来。
门外是一条相对明亮的走廊,头顶是商场地下停车场常见的日光灯管,光线还算充足。隐约能听到远处车辆驶过的声音和模糊的广播音乐。他们从绝对的寂静和黑暗,一步踏入了尚有生气的、属于正常世界边缘的领域。
罗亦第一个走出去,脚步有些虚浮,额头上全是冷汗。苏芮紧跟在他身侧,随时准备伸手扶他,但罗亦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他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闭眼急促地呼吸了几次,手指用力按住两侧太阳穴。
“你刚才在井里复述的是‘七三九’,”苏芮压低声音,几乎贴着他耳朵说,确保只有两人能听见,“不是我们在地下铁固化下来的地理坐标。那是你女儿的……实验编号?”
罗亦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闭着眼,胸膛起伏。几秒后,他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然后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但迅速重新凝聚。他从外套内袋里掏出那个淡蓝色的铁皮音乐盒,塞到苏芮手里。
“拿好。”他的声音沙哑,“别让它再响……至少现在别。”
苏芮接过还有余温的音乐盒,触手冰凉坚硬。她不明所以,但还是谨慎地将其放入自己的战术背心内侧口袋。
就在这时,走廊里原本播放着轻音乐和商场促销信息的广播喇叭,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干扰音。
滋啦——
接着,一个甜美的女声字正腔圆地报时:“现在是下午,三点整。”
下一秒,声音陡然切换,变成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电子合成痕迹的男声,语速缓慢,断断续续,像是严重受损的老式录音带:
“你记下的……不是路……是她的……牢笼钥匙……”
苏芮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向天花板角落的广播喇叭,手已经按在了枪柄上。
罗亦却仿佛没听见,他只是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摊开的左手掌心,仿佛那串数字“739”正带着灼热的温度,烙印在他的皮肤之下。
“空脑者还在,”苏芮声音紧绷,“他渗透了商场的广播系统。”
“他一直都在。”罗亦终于从掌心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是脸色依旧苍白。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看也没看就扔进嘴里,干咽了下去。“只要我脑子里还有关于她的东西没被清空,他就不会真正离开。”
苏芮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小:“罗亦,你现在很危险。深层记忆锁刚完成,外部干扰又这么强,你自身的记忆和刚刚固化的坐标数据正在产生冲突和覆盖。再这样下去,你会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过去,哪些是植入的引导,哪些又是刚刚被强塞进来的信息!”
罗亦挣脱她的手,动作不大,但很坚决。
“那就让它们打。”他说,嘴角甚至扯出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看谁能活到最后。这种仗,我不是第一次打。”
他不再停留,沿着走廊向前走去。苏芮咬了咬牙,挥手示意队员们保持警戒队形跟上。
走廊连接着商场地下车库的一个僻静角落,他们很快穿过几道防火门,来到了商场主体建筑的地下二层。这里人来人往,顾客、店员、推着清洁车的工人……嘈杂的人声、明亮的灯光、商铺里飘出的食物香气,瞬间将他们从刚才那个冰冷黑暗的世界拉回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