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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之后

记忆狩猎

白光散尽时,罗亦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掌心还死死压着那把刀。刀刃已经完全嵌进终端残骸里,刀柄抵着他的手掌,金属的冰冷触感和掌心伤口的灼痛形成诡异的对比。血已经凝结在电路板的缝隙里,暗红色的血痂覆盖了精密的铜线和芯片,像某种原始的献祭仪式。

他抬起头,视野里还有残留的光斑在跳动。头顶是锈蚀的轨道支架,厚重的灰尘从缝隙间簌簌落下,在应急灯的光柱里像微型的雪。空气里有铁锈的腥味、潮湿水泥的霉味,还有电路烧焦的臭氧味,混合成地下空间特有的气息。

广播突然响了。

不是正常的广播,是电流杂音里强行挤出来的声音,信号极差,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每说一个字都有断线的风险:“爸爸……往东走……穿过三道闸机……”是女儿的声音,但比她平时说话更艰难,像被什么东西掐着喉咙,呼吸声沉重而急促,“别回头……他们还在你身后……我能……坚持……”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动作很慢,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全身肌肉都在抗议。刀没拔,任它卡在终端的残骸里——拔出来需要时间,而他最缺的就是时间。脚步声从身后走廊传来,整齐划一,没有呼吸起伏,像一群上紧发条的机器人在行走。

他没回头,按女儿说的方向迈步。

第一道闸机已经半毁,铁栏杆扭曲变形,是被刚才数据过载的电磁脉冲冲击造成的。他侧身挤过去,衣服擦过锋利的金属边缘,又添一道口子。走廊很长,应急灯每隔十米一盏,光线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阴影。每一步都踏在积水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第二道闸机旁,林昭的残影浮现在应急灯下。

不是全息投影,是数据残留形成的影像——像素很低,边缘模糊,像老式显像管电视信号不良时的鬼影。她的嘴唇开合,声音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不是通过耳朵,是通过神经接口的反向传输:“空脑者在骗你。”

影像剧烈晃动,像素块不断碎裂重组。她的脸裂成无数数据碎片,像被打碎的镜子,每一片都映出她不同时期的面容——少女时的倔强,工作后的疲惫,最后被控制时的空洞。最后一帧定格在她太阳穴插着针管的画面,针筒里的灰色液体正被推入颅内。

影像消散。

“别信她。”女儿的声音从头顶喇叭挤出来,这次清晰一些,但依然带着杂音,“她早被同步程序改写过三次……第一次是父亲做的……第二次是净忆局……第三次……是她自己要求的……她说……如果必须被控制……宁愿控制她的人是她自己……”

罗亦停下脚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卷绝缘胶带,咬住一端扯开,开始缠绕左手掌心的伤口——那道深可见骨的横切伤还在渗血,每次握拳都会撕裂愈合边缘。他缠得很紧,黑色的胶带一圈圈覆盖皮肤,血很快又渗出来,在胶带表面晕开暗红色的斑点。

他没管,继续往前。

第三道闸机半塌着,铁皮歪斜,像是被重物撞击过。闸机后面不是走廊,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漆黑通道,没有灯光,只有深处隐约的微光。空气从这里开始变得更冷,湿气也更重,能听见水滴从天花板滴落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零忆公社接应点就在前面。”女儿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像信号突然稳定了,“他们能帮你屏蔽追踪信号……三分钟……你只有三分钟安全时间……”

通道尽头确实有微光。

走近了看,是一个穿灰外套的人蹲在墙角,背对着通道,手里举着一个老式信号接收器——不是现代的平板设备,是上个世纪的军用品,外壳是厚重的金属,天线可以伸缩,屏幕是单色液晶,闪烁着绿色的波形图。那人听到脚步声,没起身,也没回头,只抬起左手比了个手势——三指并拢,拇指压在小指上,形成一个特殊的符号。

罗亦认识那个手势。不是零忆公社的标志,是更古老的暗号,他在警校的加密通讯课上学过,是冷战时期间谍使用的紧急确认信号,意思是“非敌非友,暂可信任”。

“739号意识体授权验证通过。”对方的声音低哑,像很久没喝水,喉咙干裂,“跟我来。别问问题,别回头看,脚步放轻。”

罗亦没动:“我女儿在哪?”

对方缓缓站起身,身形瘦削,灰外套显得过于宽大。他转过来,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下半张脸——下巴有胡茬,嘴唇很薄,嘴角有一道旧伤疤。“她在主服务器里。”他说,“不是物理位置,是数据位置。她的意识被拆解成数千万个碎片,分散存储在全球网络的各个节点。空脑者说你是钥匙,能打开记忆锁链——不是比喻,是字面意思。你的神经突触编码里,有连接所有碎片的秘钥。”

“空脑者是谁?”罗亦问。

那人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天生没有记忆能力的人。不是失忆,是先天缺陷,大脑的海马体无法形成长期记忆。他记不住昨天吃了什么,记不住亲人的脸,记不住任何发生过的事。正因为记不住,才看得最清——因为他不会被过去的幻象干扰,不会被虚假的记忆欺骗。”

他转身往通道更深处走,脚步声很轻:“跟我来。时间不多了。”

通道拐弯处,墙壁突然浮现投影。

这次是林昭的脸,但异常清晰,清晰得不像数据残留,像实时的全息通讯。但她的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纯粹的、吸收一切光的黑色。嘴唇开合时,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整个墙壁都在发声:

“罗亦,你女儿的记忆模块是我亲手植入的。不是陈远山,不是净忆局,是我。她现在的每一句话,都是我提前编写的指令。包括刚才告诉你面包店老板娘的事——那也是我写的剧本的一部分。”

罗亦脚步没停,甚至没有减速:“那你为什么让她告诉我面包店老板娘的事?如果你想控制我,应该用更直接的方法,而不是让我去唤醒别人。”

林昭的影像僵住了。

不是停止说话,是整个影像卡顿,像素块冻结,像视频播放器遇到解码错误。她的嘴唇保持微张的姿势,黑色的眼睛盯着虚空。几秒后,影像开始崩解——不是慢慢消散,是突然碎裂成无数细小的光点,像被无形的锤子砸碎的玻璃窗,哗啦一声散成数据尘埃。

接应者推开一扇生锈的铁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寂静的通道里格外响亮。门后是间狭小的控制室,不超过十平米,墙壁没有粉刷,裸露的水泥面上贴满了手写坐标和剪报。坐标是用不同颜色的马克笔写的,层层叠叠,像某种疯狂的数学证明过程。剪报来自各种报纸——主流媒体的头条,边缘小报的花边新闻,甚至有几张打印出来的网络帖子,时间跨度超过二十年。

中央屏幕上亮着,不是监控画面,是某种数据可视化界面。全球十二座城市的实时画面以网格形式排列,每个画面都是静止的——不是暂停播放,是画面里所有人都静止不动。东京十字路口的人群像蜡像,纽约时代广场的游客定格在举手机拍照的姿势,伦敦地铁站里的人们僵在上下楼梯的瞬间。

“倒计时归零了,但世界没崩。”接应者说,声音里有一丝罗亦听不懂的情绪,不是庆幸,也不是恐惧,是某种复杂的疲惫,“因为觉醒者开始自发串联。你在控制室做的事,触发了全域波动——那些被你唤醒的人,正在唤醒他们身边的人。像多米诺骨牌,像病毒传播。”

罗亦走到屏幕前,手指轻轻碰上新京市的街景画面。画面放大,聚焦在第三区那条街上。穿红裙的女人——面包店老板娘——还跪在地上,但头已经抬起来了。她不再捂着头,双手撑在地面,眼睛直视着街对面的监控摄像头,嘴唇在动,没有声音,但口型清晰。

罗亦认出那个口型。不是对任何人说的,是自言自语,是确认某种真相时的本能反应。那是妻子临终前的表情和口型——氧气面罩下,她已经不能说话,但嘴唇依然在动,一遍遍重复同一句话:“记得接女儿放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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