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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塌

记忆狩猎

通风管深处传来金属撞击声——不是之前那种有节奏的敲击,是混乱的、激烈的、毫无规律的撞击,像是有人在里面挣扎搏斗,身体撞在管壁上。接着是人声,模糊的、压抑的呜咽,然后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但没再撞门。门外传来压低声音的对话,很模糊,只能捕捉到几个词:“……过载……”“……不稳定……”“……等他出来……”

罗亦抓起绝缘胶带——黑色,宽幅,工业用——快速缠绕刀柄和终端接口的连接处,一圈,两圈,三圈,固定住刀刃,也封住接口防止短路。然后转身,面对监控墙。

十二块屏幕里的街景画面中,所有行人同时停下脚步。

不是渐进的停止,是同步的、瞬间的定格。走在路上的、等红绿灯的、坐在咖啡馆窗边的、所有接入系统的人,在同一毫秒停下所有动作。然后他们缓缓地、整齐划一地抬起头,望向镜头的方向。不是看向监控摄像头,是看向画面外的某个点——那个点在每块屏幕上的位置都一样,就像他们都在看同一个站在监控室中央的人。

动作整齐得可怕,像训练有素的军队,也像提线木偶。

最右侧屏幕突然跳出陌生画面——不是街景,是某个地下诊所的内部监控。画面是黑白的,分辨率很低,布满噪点。简陋的手术台,生锈的器械架,墙上贴着褪色的解剖图,边角卷曲。林昭穿着白大褂——不是净忆局的制服,是普通的实验室白大褂,袖口有磨损——站在手术台旁。她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针筒里是浑浊的灰色液体,针尖泛着冷光。

她将针管缓缓刺入自己的太阳穴——不是静脉注射,是直接颅内注射,针尖穿透皮肤、颅骨间隙、硬脑膜,深入大脑皮层。动作很稳,手没有抖,眼神平静得像在做例行注射,甚至有空调整了一下针头角度。

画面到这里定格,然后开始循环播放这三秒的过程。

“记忆病毒已植入。”空脑者的声音从扬声器炸开,这次异常清晰,像他就站在房间里,声音里带着某种濒临疯狂的亢奋,“现在轮到你当传染源了。把你的记忆——那些真实的、疼痛的、不能被篡改的记忆——灌进系统里。不要美好的,不要温暖的,要最痛的,最脏的,最见不得光的。让所有接入者都尝到真实的滋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完美记忆’是用什么换来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屏幕上的女儿突然咧嘴笑了。

不是孩子天真的笑,也不是机械的假笑。是一个诡异的、扭曲的、嘴角咧到耳根的笑容,脸颊肌肉因过度拉伸而抽搐,颧骨处的皮肤绷得发亮,眼睛却依然在流泪——泪水和笑容在同一张脸上撕裂。那笑容让罗亦胃部剧烈抽搐,胃酸上涌,喉咙发紧——和妻子临终前的笑容一模一样。不是安详的微笑,是晚期镇痛药物作用下面部神经失控的痉挛,肌肉不听使唤,但她用最后力气维持着那个弧度,为了不让他看到痛苦的表情。

他扯开衣领。

纽扣崩开,滚落在地,发出细碎的声响。锁骨下方,有一道陈旧的疤痕,月牙形,边缘已经模糊,颜色比周围皮肤浅一些。那是女儿周岁时留下的——她长第一颗牙,牙床痒得难受,抓着他的衬衫啃咬,布料湿透,她用力过猛,尖利的小牙刺破皮肤。伤口很浅,只出了点血丝,很快愈合,但留下了永久的印记。他后来总开玩笑说,这是女儿给他的第一个“签名”,比任何文件上的字迹都真实。

指尖按上疤痕的瞬间——不是轻触,是用力按压,指甲陷进皮肤——终端发出尖锐的蜂鸣声,频率高得刺耳,像要撕裂鼓膜。

全球倒计时数字集体乱码。

47:30,突然跳到12:59,又跳到88:88,最后变成一片闪烁的“####”,像系统在处理无法理解的异常数据。监控画面里的人群开始骚动——不是程序控制的整齐动作,是真实的、混乱的、失控的骚动。有人互相推搡,有人茫然四顾,有人抱着头蹲下,有人对着空气嘶吼。东京屏幕里,一个穿红裙的女人突然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捂住头颅,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拉扯,肩膀剧烈颤抖,像正在经历某种无形的电击。

“爸爸!”女儿的声音穿透所有杂音,这一次异常清晰,像她就在耳边呼喊,声音里有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快告诉新京市第三区面包店的老板娘!她儿子没死!尸体是假的!他在城西福利院,编号E-17!他们给他换了名字,改了记忆,但他左肩有烫伤疤痕,是小时候打翻热水壶留下的!告诉他妈妈!”

屏幕突然切换成实时街景——新京市第三区,一家名叫“老陈记”的传统面包店。透过玻璃窗,能看到柜台后一个穿围裙的中年女人,头发灰白,背影佝偻,正机械地擦拭柜台,动作僵硬,眼神空洞,像在梦游。但当她听到这句话时——声音通过街头扬声器传到整条街,也传到店里——她的手突然停住,抹布从指间滑落,掉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缓慢地、僵硬地抬起头,望向街对面的监控摄像头。眼神从空洞,到茫然,到怀疑,最后变成某种尖锐的、疼痛的清醒。她的嘴唇开始颤抖,手抬起来,捂住嘴,眼泪瞬间涌出。

罗亦抓起折叠刀,在另一只手掌心横向一划——不是试探性的轻划,是深可见骨的横切,刀刃割开皮肤、脂肪层、浅层肌肉。血珠瞬间涌出,不是滴,是涌,汇聚成细小的血流,滴在控制台键盘上。黑色的按键被染成暗红,血渗进键帽缝隙。

他俯身靠近麦克风——那不是通讯麦克风,是系统语音输入接口,平时用来给AI下达语音指令——用尽全力,从胸腔深处吼出二十年前搭档临终前说的话。不是遗言,是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闲聊,只有他和搭档知道背后的含义,知道那个“地下室保险柜”里锁着什么:

“老周说地下室保险柜密码是你生日倒着念!他根本没改密码!东西还在里面!所有账本,所有录音,所有照片!他从来没相信过他们!”

监控墙东南角的屏幕剧烈闪烁。画面是某栋高档写字楼的一楼大厅,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旋转门缓缓转动。一个穿西装、提公文包的男人正走向旋转门,步履匆匆,表情麻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他猛地停住脚步,像被无形的绳子勒住脖子。公文包脱手落地,砸在大理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拉扯,发根被扯断的声音仿佛能透过屏幕听见。然后他转过身,狠狠撞向旁边的墙壁。一下,两下,三下,额头撞出血印,白色墙面留下溅射状的血迹。

那不是系统控制的崩溃,是真实的记忆被唤醒后的剧烈反应——被篡改的人生出现裂缝,真实的自我从裂缝里爬出来,哪怕爬出来的过程会撕碎一切。

门外传来电子锁解除的滴滴声——连续的、急促的滴滴声,像有人在快速刷卡。有人用高级权限卡打开了门锁。

罗亦把染血的袖口碎片——浸透了血,布料变得沉重——用力塞进终端的裂缝里。布纤维接触到裸露的电路,细小的铜线和电容,屏幕顿时爆出更多火花,蓝白色的电弧在裂口间跳跃,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空气里弥漫开臭氧的刺鼻气味。女儿的脸在电光中忽明忽暗,像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他们要来了……脚步声……很多……记得我七岁生日许的愿吗……蜡烛吹灭前……我闭着眼说……要爸爸永远别皱眉……”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穿透所有噪音,像直接响在他脑子里,“这次换我保护你了,爸爸。”

十二块监控屏同时黑屏。

不是断电的黑屏,是主动关闭——所有画面瞬间消失,屏幕变成纯粹的黑色镜面,映出控制室里摇晃的应急灯光,映出罗亦满脸血污的倒影。接着,所有屏幕同时亮起猩红色的警告框,巨大的字体填满每个屏幕,像用血写在黑色天幕上的判决:

【全域意识波动突破阈值】

【系统防御机制启动】

【强制记忆覆写协议准备就绪】

【倒计时:10秒】

罗亦听见身后金属门滑开的声响——液压装置启动的沉闷嗡鸣,金属轨道摩擦的吱呀声。他没回头,手指在键盘上快速输入——不是攻击代码,不是病毒,是林昭实验室的精确坐标,还有那个存储盒的物理位置描述。他要把这些信息上传到公共网络,用数据冗余协议复制到上百个匿名服务器,即使这个系统被摧毁,即使净忆局封锁一切,真相也会像野草一样从数字废墟里长出来。

回车键按下的瞬间,上传进度条弹出:1%...2%...3%...速度很慢,网络被限制了。

脚步声停在他背后半米处。

不止一个人。呼吸声重叠成一片,至少六个人,形成半圆形包围圈。他能闻到他们身上的气味——汗水、金属、还有一种淡淡的神经抑制剂的味道,净忆局特勤队标准配备。他没回头,但能从屏幕上微弱的反光看到人影——黑色制服,战术头盔的面罩,手持神经干扰器的特勤队员,枪口对准他的后颈和后背。

还有一个人,站在他们中间,穿着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第一颗扣子解开。

陈远山。

罗亦的手指停在键盘上。上传进度:47%。太慢了。

陈远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像刚刚结束一场漫长的会议:

“够了,罗亦。你做得够多了。”

罗亦没转身,眼睛盯着屏幕上的进度条:48%...49%...

“你女儿的意识正在崩解。”陈远山继续说,声音里没有威胁,只有陈述事实的冷静,“每反抗一次,系统就会清理一部分她的原始人格。再这样下去,她会彻底消失,连备份都留不下。不是死亡,是消失——从存在层面被抹去,就像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

上传进度:63%。快一点,再快一点。

“把存储盒给我。”陈远山说,声音近了一些,他往前走了两步,“我可以暂停清理程序。你可以带她走,去任何地方,重新开始。我保证不追查,不追踪,给你们新的身份,足够生活的资金。你们可以像个普通家庭一样生活,忘记这一切。”

罗亦盯着屏幕。女儿的脸又出现了,在警告框的缝隙里,很小,很模糊,像旧照片的一角。她在摇头,很轻微,但坚决。嘴唇无声地说:不要。不要妥协。

上传进度:79%。还差一点。

一个特勤队员上前一步,神经干扰器顶端的蓝色光点对准罗亦的后颈,距离皮肤只有十公分。电流的嗡鸣声很轻微,但能听见。

“最后的机会,罗亦。”陈远山的声音冷了下来,那丝疲惫消失了,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冷漠,“三秒。三,二——”

罗亦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行指令——不是停止上传,是加速。他启用了紧急数据压缩协议和分片传输协议,把剩余数据拆分成三百二十七个碎片,通过控制室所有可用的网络通道同时发送:Wi-Fi、蓝牙、甚至老旧的RS-232串口。每个碎片都包含完整信息的校验码,只要有一个碎片到达目的地,就能重组出完整数据。

上传进度瞬间跳到100%。

“完成。”他说,声音很平静。

然后他按下回车键。

所有屏幕炸开刺目白光。

不是爆炸,是数据过载导致显示单元烧毁的强光——LED背光灯管在超负荷电流下瞬间达到亮度极限,然后烧断灯丝,发出最后一道强光。白光填满整个控制室,吞噬了一切——监控墙、控制台、人影、倒影、血迹、还有罗亦自己。白得纯粹,白得暴力,像有人把太阳塞进了这个地下室。

在白光的中心,在视网膜被灼烧的疼痛中,他听见女儿最后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柔得像睡前呢喃:

“谢谢你,爸爸。”

然后是世界碎裂的声音——玻璃炸裂,金属扭曲,电路板燃烧,还有人体倒地的闷响。

强光持续了三秒。

然后黑暗降临。

彻底的、永恒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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