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瞬间跳转,蓝光充斥视野。密钥路径图铺满整个界面,节点之间连线交错,像一张活的神经网,每个节点都在微微跳动,传递着看不见的数据流。这张图比之前在中央塔看到的更完整,也更复杂——它不仅显示了全球协议的物理路径,还标注了十二个主要节点的实时状态。其中三个节点闪烁着红光,显示“同步进行中”。
罗亦调出编辑权限,输入林昭童年记忆里的坐标序列——那些数字刚才在模块屏幕上闪现过,他强行记了下来。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每按下一个键,都引来系统更剧烈的抵抗。
“验证通过。”系统提示音响起,但紧接着是警告:“检测到未授权修改尝试。同步程序仍在运行,强制中断可能导致数据损坏。”
屏幕角落的进度条显示:同步率79%,仍在攀升。
广播系统在这时又响了。还是那首童谣,但这次加了句旁白,插在歌词的间隙里:“爸爸……你找到我了吗……”声音甜得发腻,尾音带着电子处理后的颤音,像是有人把小女孩的录音加速又减速,刻意制造出这种扭曲的效果。那不是他女儿的声音,也不是林昭的声音——是某种合成产物,用她们的声音碎片拼凑出来的怪物。
罗亦的手顿了一下,没抬头,继续敲指令。他知道这是心理战术,用最私密的情感记忆作为武器,干扰他的判断,消耗他的意志。但声音本身也是信号——既然能通过船上的广播系统传进来,就说明船上的通讯网络已经被渗透了,对方正在远程操控。
船身突然剧烈摇晃,这次不是海浪造成的。警报声刺耳炸响,红光在机房里旋转,把一切染上血色。控制台弹出新的窗口,覆盖了密钥路径图:“警告:导航系统异常。目的地坐标已锁定,路径不可更改。”
下方显示着航行剩余时间:6分17秒。目的地坐标是一串数字,罗亦扫了一眼——不是原本的七号码头,是另一个坐标,位于公海上的某个点。
他加快输入速度,指尖在键盘上敲得发麻。系统开始全面抵抗,弹窗一个接一个跳出来:“要求二次身份验证”、“需要生物识别”、“权限复核中”。每一个弹窗都在消耗时间,每一个确认步骤都在拖延进程。
罗亦扯下衬衫一角——布料还是湿的——缠住发烫的模块,然后用力把它往接口深处插去。金属与塑料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屏幕蓝光映在他脸上,数据流如瀑布般滚动,全是乱码和断裂的指令。童谣还在响,一遍又一遍,歌词没变,但每重复一次,语调就更机械一分,到最后几乎只剩下电子合成的音节,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
机房门在这时被撞开。
三个穿黑西装的人冲进来,不是船员,也不是净忆局的人——是织忆会。他们手里拿着电击器,但不是普通型号,是神经脉冲式,顶端闪烁着不祥的蓝光,击中能让人瞬间失去意识。罗亦没回头,左手死死按住模块,右手继续敲击键盘。代码行在屏幕上飞速滚动,他在重写密钥路径的节点验证协议。
第一个人扑上来时,罗亦侧身躲开,肘部狠狠撞向对方肋骨。那人闷哼一声,动作慢了半拍,但没倒下。第二个人举着电击器逼近,蓝光已经亮到刺眼。罗亦抓起控制台边的金属扳手——不知是谁留在这里的维修工具——猛地砸过去。扳手正中手腕,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电击器脱手落地,滚到墙角,蓝光闪烁几下后熄灭了。
第三人站在门口没动,只是看着罗亦,然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陈先生让我转告你:停手。你女儿还活着,只要你交出密钥,她就能平安回到你身边。这是最后的机会。”
罗亦没答话。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完成最后几个字符的输入——那是一串复杂的递归算法,能打乱密钥路径的节点顺序,让原有的加密连接全部失效,同时生成数千个虚假的验证请求,淹没真正的数据流。他按下回车键。
屏幕闪了一下,剧烈地闪烁,然后密钥路径图开始重组。节点位移,旧连线如蛛网般断裂,新路径在混乱中生成,像神经突触在死亡前的最后抽搐。系统提示音响起,不再是冰冷的电子音,而是带着杂音的合成声:
“路径改写完成。同步程序中断。”
广播里的童谣戛然而止。
仿佛被掐断喉咙般的寂静,持续了整整三秒。然后船身恢复平稳,刺耳的警报声停了,旋转的红灯熄灭,只剩下控制台屏幕的蓝光和仪表盘上规律的绿光。三个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没再上前,也没说话。他们的任务似乎完成了,或者改变了——因为罗亦已经做了他们不想让他做的事。
罗亦拔出模块,接口处冒着细小的白烟,金属外壳烫得变形,边缘的刻字已经模糊。他把模块塞回口袋,转身朝门口走。经过第三人身边时,那人低声说,声音里没有威胁,只有陈述:“你以为改了路径就能救她?主宰者的权限网络有七层冗余。你今天做的每一步,都在他们的计算之内。你只是把死期推迟了几个小时。”
罗亦脚步没停,推门出去。走廊尽头有扇圆形舷窗,窗外是灰蓝色的海,浪不大,但天色阴沉得可怕,乌云低垂,像要压到海面上。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
他靠在墙边,湿透的衣服贴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打开终端,屏幕裂痕间显示出女儿的照片——那是她七岁生日时拍的,穿着他买的蓝色裙子,手里捧着蛋糕,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蛋糕缺了一角,是她自己偷吃掉的,奶油还粘在嘴角。照片下方跳出一条新消息,来自空脑者的加密频道,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一张模糊的卫星照片,拍的是某个荒岛,海岸线上有建筑物的轮廓,像是废弃的研究设施。图片下方有一行小字,像是事后添加的备注:
“钥匙改了,但门还没开。下一站,才是真正的赌局。”
罗亦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荒岛的坐标隐约可见,放大后能辨认出经纬度——位于公海,不属于任何国家管辖。那正是船的新目的地坐标。
他把照片保存下来,然后删掉消息记录。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是刚才那三个黑衣人离开了机房,朝上层甲板走去。他们没再看他,仿佛他已经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船上的广播恢复正常,响起标准的航行通知:“各位乘客请注意,本船将于六分钟后抵达临时停靠点,请做好下船准备。由于天气原因,原定航线已调整,给您带来的不便深表歉意。”
临时停靠点。就是那个荒岛。
罗亦直起身,腿上的伤口在抗议,但他无视了。他需要回到甲板,混在乘客里观察情况。但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决定——是跟着船去那个荒岛,看看空脑者说的“赌局”到底是什么;还是想办法中途离开,另寻出路。
模块在口袋里依然温热,像一颗不肯熄灭的火种。它里面的密钥路径虽然被改写了,但只是暂时中断了同步程序。只要原始数据还在,只要那些服务器还在运行,对方迟早能重建连接,重新启动全球协议的最终阶段。
而到了那时,林昭的意识残片将被彻底吞噬,他女儿的人格基底将不复存在,所有被篡改的记忆将成为永久的现实。
楼梯爬到一半时,终端又震动了。这次不是消息,是一段音频,自动播放出来。是林昭的声音,但比平时更轻,更虚弱,断断续续,像是在很遥远的地方说话,信号极差:
“罗亦……别去岛上……那是……陷阱……他们要把你……变成……”
音频到这里就断了,只剩下电流的嘶声。
罗亦停在楼梯中间,手扶着冰冷的金属栏杆。窗外的海面暗了下来,第一滴雨打在舷窗上,留下蜿蜒的水痕。船身随着海浪轻轻摇晃,发动机的轰鸣从脚下传来,稳定而有力,正把船带向未知的目的地。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柴油味、海水味,还有自己身上伤口散发的淡淡血腥味。然后他睁开眼睛,继续往上走。
甲板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乘客,都在议论航线变更的事。有人抱怨,有人担心天气,但大多数人只是默默等待着。罗亦混进人群,站在靠栏杆的位置。雨开始下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甲板上,溅起细密的水花。海风吹过来,带着雨水的湿冷和海洋的咸腥。
背包丢了,工具没了,伪造的身份卡也没了。他只剩终端、模块、一把钝了的折叠刀,还有满身的伤口。但还有别的东西——那些记忆的碎片,林昭的,女儿的,搭档的,亡妻的。它们在他脑子里翻腾,像沉船里的货物,在黑暗中碰撞作响。
船缓缓减速。透过雨幕,能看见前方出现陆地的轮廓——不是码头,是荒凉的海岸线,黑色的礁石,茂密得反常的植被,还有那些建筑物的轮廓,在雨中若隐若现。
舷梯放下,但不是通往正规的码头,是临时搭建的金属栈桥,伸向荒岛的沙滩。船员开始组织乘客下船,解释说这是临时避风点,等天气好转再继续航行。乘客们虽然不满,但还是依次下船。
罗亦跟着人流移动,脚步踩在湿滑的栈桥上。雨打在身上,很快淋湿了刚刚半干的衣服。踏上沙滩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艘渡轮——白色的船身在灰暗的海天之间显得格外突兀。几个黑衣人站在上层甲板上,正朝他的方向看。
他转身,朝岛内走去。沙滩很窄,后面就是茂密的丛林,树木高大得反常,枝叶在雨中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其他乘客大多聚集在沙滩上,等待雨停或船修好。只有少数几个人朝丛林走去,像是好奇,或是别的什么。
罗亦走进丛林,树木立刻遮蔽了天空,光线暗了下来。雨声被树叶过滤,变得柔和,但湿气更重,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味。他沿着一条隐约可见的小径前行,脚下的落叶很厚,踩上去软绵绵的,没有声音。
走了大约十分钟,丛林开始稀疏,前方出现建筑物的轮廓——不是住宅,也不是度假设施,是工业建筑。混凝土结构,窗户大多破损,墙上爬满了藤蔓。那是卫星照片上的设施。
他在一棵大树后停下,观察情况。建筑物周围有围栏,但多处破损,可以轻松进入。主楼的门半开着,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具体情况。没有灯光,没有人影,只有雨声和风吹过破损窗户的呼啸。
终端在这时震动。他掏出来看,是空脑者的消息,这次有文字:
“你到了。进去吧。答案在里面。但记住——不是所有问题都需要答案,不是所有门都应该打开。”
罗亦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几秒,然后按灭屏幕。手伸进口袋,握住模块。它还是温热的,像一颗在黑暗中坚持跳动的心脏。
他迈步,朝那栋建筑走去。
雨越下越大。